東海所在。
玄松子雖已不是仙家之輩,而下界之事,也是經過諸聖許可,但他終究不能涉足封神之事。
這次清原一事,他礙於帝君之意,無奈給了清原一場造化。
縱然身爲無上祖師真傳弟子,身爲正仙道開派祖師,在這這件事情之中的作爲,也讓他不免略有心慌,已不敢在這衆目睽睽之下,跟清原再有半分交集。
此次往東而行,採藥是一回事,但避開清原,以示置身事外,這纔是真意。
然而那一道星光沖天之際,就連玄松子這位曾經的道玄仙尊,都倒吸了口氣,露出驚駭之色。
“朝真山那丫頭哪來的魄力?”
玄鬆眼中閃爍不定,他原以爲,只要九天之上坐鎮封神臺的那位不再出手,那麼清原就算成就人仙,也是必死無疑。
哪知這朝真山居然還有這等驚人佈置?
他早年經過劍門關,知道那裡孕育出了一尊神靈,藏身石中,汲取山河大勢,藉助歷代無數大軍的殺戮之氣,百年之內必能孕育而成。
只不過這一頭石靈,也早被朝真山的祖師下了佈置。
“這葛果兒把劍門關那場造化抽了九成,幾乎把那頭石中神靈去了性命……石靈乃是集天地造化之物,她敢搶奪造化,抽去九成,單是這般佈置,她朝真山就要耗費千年以來的大半積累。”
“星光沖霄漢,從天而降,轉向臨東,試圖把清原運走,這也不是尋常手筆。”
玄松子摸着光潔的下巴,眼中神色略微閃動,滿是興趣。
儘管遠隔十萬裡之遙,但他依然能夠清楚得知那臨東所在的變化。
朝真山乘煙觀,那位仙家隕落之前,與道玄仙尊也是相識,關於這座門派的有名之寶,玄松子算是耳熟能詳。
葛果兒踏足臨東以來,已是本領盡出,實際上,不僅僅是借用了臨東白氏的陣法,就是她朝真山那些歷代傳下來的至寶,都幾乎全數用盡了。
“耗盡了朝真山的底蘊,也不見得就能救下清原。”
玄松子嘆了聲,心道:“可惜了你朝真山多年底蘊,只怕今日自身難保,還有傳承斷絕之危。”
縱然是身爲仙家,他也沒能從這個局勢當中,尋到所謂的一線生機。
人世間的過半人仙,幾乎齊聚臨東。
縱然清原再是不凡,畢竟還未足人仙。
葛瑜兒縱然是葬送了整個朝真山傳承,但今日局面,仍是十死無生!
除非有仙家出手!
除非……有不是仙家,卻勝於仙家的那一位出手。
玄松子擡起頭來,望向茫茫九天之上。
九天之上,未足仙界處,有封神臺沉浮虛空之中。
那童子盤膝坐於封神臺上,鎮守此處,萬邪不侵。
白鶴童子不是仙家,只是勝過仙家,即便出手,也不會攪亂人世。
他若願意出手,清原必能活命。
但玄松子知道,這位紫霄宮的童子,斷然不會出手。
……
茫茫九天之上。
封神臺間。
白鶴童子盤膝而坐,膝上橫着一劍。
這裡無聲無息無景色。
只見這寂靜之中,他睜開雙目,神色冷漠,俯視下來,看清了人間的一切變化。
未見半點波盪。
古井不波。
……
北方。
蒼青陽輪山。
“這仙湖之中的八方道眼之術,能觀臨東諸般變化,而你二者今如一體,自能同見此間場景。”
那黑色煙霧徐徐說道:“如今清原岌岌可危,幾乎必死,縱然再來一個葛果兒相助,縱然再添一座朝真山的底蘊,也是難救。想要救他,除非本座出手……只不過,本座如今修爲未復,且不願顯露世間,只能借妖仙之手。”
黑霧當中彷彿透出一縷光華,使人心悸。
那光華僅僅是一道目光。
古蒼渾身氣息臌脹,此刻身形龐大,宛如鐵塔,有三丈之高,幾乎頂住上方岩層,它雙目滿是雷光,掙扎不斷。
只是臨東所見,宛如眼前。
各方人仙趕往臨東,無不得見。
“古蒼。”
黑色煙霧當中的聲音,宛如無數聲音融合在一處,說道:“你要救下清原,便只好應下本座所言。此外,原本這妖仙重生,你就應是魂飛魄散的下場,但本座在此,能留你半絲生機,如何?”
古蒼擡起雙眸,那金色眼睛之中,雷光閃過,竟有森然之意。
這頭大魔,號稱魔祖。
妖魔之類,最是能蠱惑人心,引人墮落。
但是,此時此刻,它對於先生的處境,也是極爲清楚的,它默然許久,道:“好!”
魔祖甚是滿意,悠悠道:“既然如此,便請出手罷。”
“可本座未必要答應。”就在這時,古蒼神情陡然一變,眼神冰寒,道:“歷經千年萬載,本座才勉強可以殘存下來,爲何要顯露於世人眼前,自尋死路?”
“廢話便不要與本座糾纏了。”魔祖陡然開口,笑着說道:“你曾是天生的神魔,後來轉而學道,也非愚魯之輩,古蒼對你的阻礙,究竟如何,你心知肚明。如今本座替你掃清這道障礙,借你之手而救清原,利大於弊。你若不答應……縱然你是妖仙,可眼下的局勢,本座能讓你吞了古蒼,也能讓古蒼吞了你。”
那邊傳來無比劇烈的聲響,彷彿怒吼。
但片刻後,忽然道了一聲:“好!”
……
臨東。
葛果兒將朝真山乘煙觀的所有寶物,幾乎都盡數用上,更是抽了那劍門關石靈的造化,給清原在這十死無生的局面當中,生生造出了眼前的一線生機。
她身爲朝真山乘煙觀的當代掌教,也是如今唯一的一人,今日臨東之舉……幾乎是爲清原此人,葬送了朝真山千年傳承的底蘊。
但即便如此,也只是拖住了鴻爍和白禮,傷及了浣花閣葉長老。
而葉長老被玉牌打斷法劍,墜落下去,不過一個呼吸的工夫,就已恢復過來,再度騰空而起。
也在這個瞬間。
以臨東爲中央。
西方來了守正道門掌教。
東方來了先秦山海界當代首徒齊師正。
南方來了樑國人仙葉乾水。
北方也來了蜀國另一位人仙,以及剛剛滅殺了呂伯江的一頭金龍。
來者均爲人仙。
而除人仙之外,還有許多從遠處趕來的真人,甚至上人,乃至於未成上人的下三天修道之人。
……
“妖魔,伏誅罷!”
守正道門掌教當前而來,一掌按下,但見法力流轉,似成一界。
這一掌蘊藏着滔天法力。
這一掌乃是守正道門至高秘傳。
這一掌,爲太上道祖親傳,歷經道元仙尊,才傳至當代掌教,鴻字輩中只他一人得傳,而正字輩中,也僅正一學得。
……
但見齊師正起身而來,借蜃龍之勢,孤身往前而去,瞬息而入臨東。
他左手捏印,右手一揚,赫然是一柄寶尺,其質爲玉,邊緣爲金,泛起白金二色,光華流轉,似是一尺能破虛空。
“龍虎交成,一尺九滅!”
……
北方昂然一聲龍吟。
但見那金龍搖頭擺尾而來,與那位蜀國人仙相持。
“吾主出手,自不好與之相爭,然此人手中如意,吾甚喜之。”
但見一個純白龍珠,打破虛空而來。
只是在金龍之側,那位人仙一掌朝金龍按去,一劍朝臨東而去。
……
“天地所命,不敢不從。”
葉乾水微微閉目,人在南樑,劍已出鞘,“此曠世功德,尤甚於我輔佐南樑,怎可不取?”
遙遙萬里,一劍橫空。
天空如夜,星光燦爛。
只見一道劍光,宛如流星,橫貫南北天空。
一劍出,寒光盛。
夜冷!心寒!
……
“該死……”
葛果兒露出不甘之色。
白禮冷笑了聲,卻一反常態,不再想要脫身,而是把葛果兒拖在這裡。
鴻爍也是如此舉動,他沉聲喝道:“我門中掌教已至,縱然清原再有天大造化,得以臨陣突破,成就人仙,也休想活命。”
葛果兒已是盡力,更傾盡了千年傳承的底蘊,眼下在她手中,也再無可以翻轉局面的寶物。
到了這個時候,超出了她原本所能預見的局面。
四面八方過來的人仙,幾乎把她在這十死無生局面當中營造的一線生機,都盡數封死。
面對人世間幾乎有半數的人仙,就算再來幾位人仙境界的葛果兒,就算再添一座朝真山的底蘊,也是無用。
莫非今日清原當真要殞命在此?
那麼小瑜之死,又是何等枉然?
那麼她來臨東涉險,甚至動用了朝真山一切底蘊,豈非功虧一簣?
葛果兒玉牙緊咬,眼中閃過厲色。
就在這時,清原偏頭朝她看來,略微搖頭:“罷了……”
身在星光當中,他但也能感到源自於四面八方的殺機,源自於人仙的殺機,駭然萬分。
洞玄樓趨吉避凶的預兆,此時此刻,把危機的警兆,提升到了極點。
但他已在危機當中。
“終究躲不過去了?”
清原嘆了一聲。
然而就在這時,天色陡然大變。
原本入夜的星空之上,如同夜幕,而就在這時,九天之上,頓生幾道光華,穿破夜空,如若刺破了一層黑幕。
……
北方。
那一縷煙霧,嫋嫋而起。
古蒼身高三丈,魁梧龐大,足有三層樓閣那般高,它俯視下來,看着這座名爲仙湖的池水,眼中有着一抹感慨。
只見湖水之中,倒映着一幕景象。
那是臨東所在。
那裡有一個人,籠罩在星光當中。
在他周邊,數位人仙,圍殺過來。
“區區八重天,引得大半個人世爲他而瘋狂,果然不愧變數之名,比你這魔祖的聲勢,可還要更大許多。”
古蒼陡然開口,但語氣已然完全不同,充滿了威嚴,充滿了感慨,甚至充滿了歲月的滄桑。
它一雙金色的眼眸當中,帶着冷漠而高傲的味道,彷彿俯視人間,看着那湖水當中顯化出來的場面,仍然古井不波。
“來罷!”
魔祖一縷煙霧,投入了湖水當中,掀起一番漣漪。
已然佔據了古蒼身軀的這位妖仙,雙掌按落下去。
仙湖當即漣漪滾蕩。
然後下一刻,恢復平靜。
這座仙湖,已經是尋常池水,再無半點神異。
它原是妖仙眼眸所化,然而如今,其中蘊藏的神光,已化作目光,投向了臨東所在。
……
夜空彷彿被洞穿。
數道金光,剎那而至。
比聲音還快。
比閃電還快。
一閃而至。
就連真人的陽神都未能反映過來。
只有數位人仙,身在當中,頓時心中駭然。
轟隆聲響!
金色光柱,雖無浩*力,雖無玄妙軌跡,但卻如同仙人目光落下。
仙人注目,世人怎能抵禦?
“何人?”
守正道門掌教忽然沉喝一聲,那一掌轉折方向,頓時朝上迎去。
先秦山海界首徒齊師正面色微變,龍虎如意尺朝着上方格擋,陡然退了一步,神色陰晴不定。
從蜀國而來的金龍,以及那位蜀國人仙,也在互相忌憚之中,稍作纏鬥,此時面臨變故,反應最是慌亂,各自捱了一道金光,陡然墜落下去。
葉乾水一劍,驀然被金光擋住。
然而這一劍,積蓄良久,萬里而來,比守正道門掌教一掌也不遜色,竟把金光攔腰斬斷。
但斬了金光,劍光卻也頓時消散。
身在南樑的葉乾水,積蓄至今,眼見能殺清原,卻橫生變化,頓時驚怒交加,怒喝出聲,震懾百里。
“該死!”
……
而在星光之中的清原,更是錯愕到了極點。
到了這個局面,他實則也不抱希望,只盼葛果兒能全身而退。
卻忽然得見天空夜幕破開,幾道光芒墜下,攔住各方人仙。
那幾道從天而降的金光,未有超出人世間的限制,未有達到仙家出手的境地,但卻足以堪比人仙施展出來的仙術。
若僅是一道金光,或許可以是另有人仙暗中出手。
但數道金光齊出,這等手段,便是葛果兒用盡朝真山乘煙觀的底蘊,也無法辦到。
“這是哪方神仙?”
清原心中閃過無數念頭。
他未有想到,竟有這等大人物爲他出手,攔住這場殺局。
在這個時候,場面彷彿凝滯。
各方人物或是忌憚,或是震驚,或是愕然,甚至是未有反應過來,但葛果兒竟是最先醒悟過來的一人。
“去!”
只見葛果兒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雙掌捏印,輕喝一聲。
裹住了清原的那道星光,立時一收,沿着東南而去,倏忽不見蹤影。
“大膽葛果兒!”
鴻爍又驚又怒,一劍刺去,從葛果兒肩頭劃出一道血光,卻終究被她險險避了過去。
……
“留下!”
守正掌教一掌接下那金光,正是忌憚時,忽見葛果兒出手,心生震怒,立即一步邁出,又把手一甩,一柄拂塵散出無數銀絲,朝着裹住清原的那道星光截去。
然而星光宛如流星,一閃而逝。
拂塵掃了個空。
守正道門掌教出手,竟也未能得手。
只見此時此刻,這位原本貌若花甲,仙風道骨的老道士,已經鬢髮散開,道袍凌亂,顯得頗是狼狽,他擡頭往上,語帶憤怒,喝道:“哪方神仙,敢犯諸聖之意,涉足人世,是要身死道消麼?”
齊師正收了龍虎玉如意,負手而立,只是眉宇之間滿是寒冷,殺機凜冽,他看向那天空夜幕之中的破碎之處,似乎跟某一道目光對視。
金龍和蜀國人仙因爲互相爭鬥,面臨金光之時,最是狼狽不堪,此刻才從那一道金光之下掙脫出來。
至於葉乾水,手執一劍,滿帶怒色,竟是直接動身,化作一道光芒,往北投去。
……
北方蒼青陽輪山。
那魁梧山魈已然登上高山。
它魁梧壯碩,宛如山丘。
它渾身黑毛,頂生白髮,雙耳垂肩,雙臂過膝。
那金色眼眸之中,雷光時隱時現,帶着高貴及玄奧的軌跡,對人間滿是俯視之意。
雖然還未恢復至巔峰,雖然還未觸及仙神的那一層界限,但它重獲身軀,又殺盡了這山中山魈,收攏了當年溢散的諸般精氣神,勉強恢復過半。
恢復到了這個地步,已是有了凌駕於世間的味道。
身在人間,俯視人間。
正是因此,南方臨東的那幾位人仙之喝問,它雖能聽得,也置若罔聞。
“本座活下來了。”
它寒聲道:“呂陽仙尊!”
……
臨東的場面。
似乎一時之間寂靜了下來。
清原已然逃去。
臨東幾乎打滅。
所有人都落了個空。
眼見遍地殘屍,滿處廢墟。
諸多修道人殞命在此,卻無一所獲。
這一切的源頭,已然離去。
但是送他離去的人還在。
葛果兒立身於臨東當中,目光掃過,高傲而冷漠。
她渾身浴血,宛如晶瑩玉質的面貌上,也染了許多嫣紅的血跡。
但她依然如世間的精靈,她一身紅衣,嬌俏而立,只是俏臉含霜。
“想殺本姑娘?”
“就憑你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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