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噢!噢……”看了這麼多年比賽,現場觀衆誰也沒見過晚出發大半圈,卻依舊第一個衝過終點的駿馬,更沒見過不需要騎手控制,卻能獨立跑完整整三圈賽程的良駒。一個個興奮得又跳又叫,把歡呼和讚美毫不吝嗇地送給黃驃馬。
聽到周圍雷鳴般的喝彩聲,烏旗葉特左旗的艾巖惱羞成怒,將馬鞭狠狠地往地上一丟,罵罵咧咧地帶住了火龍駒。已經領先了一整個身體的黃驃馬卻不知道比賽已經結束,兀自撒開四蹄沿着賽道風馳電掣。足足又衝出了大半個圈子,才猛然發現自己身後沒有其他駿馬追上來,嘶鳴着放慢速度,仰起碩大的頭顱來左顧右盼。
這幅躊躇滿志的模樣,令現場氣氛愈發熱烈。十名觀衆當中,幾乎有九個成了它的鐵桿支持者,把血統高貴的火龍駒及其主人遠遠地忘在了腦門子之後。一干前來求婚的少年才俊也笑得直捂肚子,紛紛用言語誇讚黃驃馬神駿,同時用眼角的餘光不斷掃向小王爺白音,看他今天如何有臉拿去爭賽馬的第一名!
小王爺白音心思卻已經完全不在比賽上了,按着藏在袍子下的手槍,用胸口擋住斯琴半邊身體,“表妹小心,黃驃馬的主人是……”
斯琴明顯誤會了白音的意思,悄悄地向旁邊躲出半步,笑着打斷,“表哥不要生氣,第一名還是你那匹火龍駒的。黃驃馬沒有載人,應當按犯規論處!”
“黃驃馬是入雲龍的坐騎,他偷偷混進賽場裡頭來了!”白音王子又羞又急,拉着斯琴的衣袖往貴賓席上躲。
斯琴用力甩了一下胳膊,將衣袖上的手指甩到了一邊,“入雲龍是誰?!他既然來參加那達慕,就是我們烏旗葉特右旗的客人啊。哪有客人還沒露面,主人先藏起來的道理?!”
“是啊,是啊。既然來參加那達慕,就是斯琴的客人,這是老輩兒的規矩,白音你是忘了還是故意想讓斯琴出醜?!” 呼啦哈赤王子、兀良哈貝勒等少年才俊唯恐天下不亂,湊上前,大聲給斯琴幫腔。
質問的話說完了,心裡頭才猛然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兒,互相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詢問,“入雲龍是誰,這個外號怎麼聽起來好熟悉!好像……,我的天吶,是他!”
“天吶!!”忽然弄清楚黃驃馬主人是誰的少年才俊們大驚失色,一個個將手掌伸向腰間,緩緩後退。
“哼!”斯琴郡主低聲冷笑,將頭轉向自己的心腹屬下烏恩,大聲命令,“去,除了黃驃馬之外,前三名到達終點的駿馬和騎手一併請到貴賓席這邊來領獎!”
“是!郡主殿下!”烏恩答應一聲,快步離開。不待他的背影走遠,斯琴又迅速將頭轉向另外一名恭候在身側的心腹,柔聲命令,“莫日根,你幫我去把黃驃馬的主人請到貴賓席這邊就坐。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他那人架子大!”
“不能去!”白音搶先一步,擋住斯琴的道路。其他幾名少年才俊被斯琴剛纔那一聲冷笑激得面紅耳赤,也紛紛前衝數步,用胸口將斯琴的身體遮擋了個嚴嚴實實。
“你們要幹什麼,我去接誰,還要你們幾個管!”斯琴立刻暴怒,伸出雙手,猛推白音的肩膀。
“我們這是爲你好!那入雲龍殺人不眨眼睛……”白音和他的衆情敵們放棄前嫌,齊心協力做護花使者。
正糾纏間,卻見有一名身材結實的青年男子拉着黃驃馬,徑直向大夥走了過來。一衆少年才俊大驚失色,紛紛側身拔槍。小王爺白音卻知道此人絕非入雲龍,搶先幾步迎上去,大聲質問,“你是誰,怎麼拉着入雲龍的坐騎?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叫趙小栓,是斯琴郡主的客人。這是請柬!”青年男子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大紅色的信封,晃了晃,又慢吞吞地塞了回去。
還沒等白音繼續質疑,斯琴已經快步上前拉住了來人的胳膊,“巴根,怎麼是你?你跟阿爾斯楞和好了?!”
“沒!”趙小栓平靜的面孔上瞬間涌起一抹尷尬,咧了下嘴,苦笑着迴應,“他不會原諒我,我也沒勇氣求他原諒。王隊長今天臨時有事,所以我就硬拉着我哥替王隊長過來給你祝壽。你不會怪我胡亂往你這裡領客人吧?!”
“不會,他,你們兩個能來,我,我求之不得!”斯琴突成了一個喜歡害羞的小女生,紅着臉,用非常小的聲音迴應。“阿爾斯楞呢,他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他說他喜歡湊熱鬧,不喜歡坐在貴賓席上曬一身臭汗!”趙小栓笑了笑,信口解釋。“除了我哥之外,我還帶了另外一個朋友。你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把他領過來一起坐!”
“不介意,不介意。你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斯琴幸福得心臟都快炸開了,哪還顧得上考慮趙小栓領人來的目的。紅着臉,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奪目的光彩。
見到她如此模樣,白音心中突然涌起一陣酸澀。怪不得這些年來表妹對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追求者都不假辭色,原來她的芳心早有所屬!可那入雲龍分明是個獨行大盜,無論當前身份和家族血統,都跟烏旗葉特的郡主無法相提並論,更比不上自己堂堂壽王爺,憑什麼,他就能叼到這一隻白天鵝走?!
原來那個座位是留給入雲龍的,怪不得寧可空着也不准許別人坐!其他抱着求婚目的而來的貴族少年們嘴裡發苦,互相看了看,個個將失落寫了滿臉。
他們不再把白音當作情敵,但後者卻不想就此罷手。無論是爲表妹的終身幸福考慮,還是爲自己的宏圖大志考慮,白音都不能任由這兩人走到一起。回頭掃了一眼與自己同樣面色灰敗的衆才俊,笑了笑,沉聲說道:“大夥還是把槍先收起來吧!入雲龍敢挑着今天來參加那達慕,就是算準了咱們不能違反老祖宗定下的規矩。連他的面兒還沒見到呢,咱們卻自己先掏了傢伙壯膽兒,豈不是白白讓人當笑話看!”
“你剛纔不也把手按腰上了!”兀良哈貝勒等人撇着嘴回敬,眼睛裡卻沒有先前那種敵意,紛紛將槍藏回了袍子下!
白音笑了笑,迅速開始着手組建同盟軍,“既然他逼着咱們幾個要守規矩,他自己卻也不能仗着自己是漢人,就連最最基本的禮數都不講。待會兒如果見到了他,咱們幾個…….”
“表哥你瞎說什麼呢?!”斯琴不肯眼睜睜地看着白音的圖謀順利得逞,笑了笑,大聲插言,“阿爾斯楞是蒙古人,他隨的是他師父的姓!他師父是嘎達梅林的結拜兄弟!在嘎達梅林兵敗後收養了隊伍中的所有孤兒!”
“嘎達梅林!” 兀良哈貝勒等人低聲驚呼,心中剛剛形成的同仇敵愾之意迅速消融。
嘎達梅林雖然是個造反者,但他起兵的緣由,卻是因爲奉軍打着屯墾之名對草原進行大肆破壞。所以儘管起義被李守信和蒙古王爺們聯手剿殺,但在蒙古人心目中,他卻是個大大的英雄。包括一些世襲貴胄,公開場合提起嘎達梅林來都咬牙切齒,私下裡卻會贊他一聲“巴特爾!”,對牧民們偷偷建的梅林廟的事情,也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注1)
“誰知道這個身世是不是他自己編造出來的?!”見斯琴現在就開始替入雲龍說話,白音氣急敗壞地冷笑。
斯琴卻沒心情跟他繼續糾纏,搖了搖頭,轉身回貴賓席跟特使先生和閻福泉兩個商量由二人給馬術比賽獲勝者頒獎事宜。扎嘎爾王爺的特使與保安隊長閻福泉兩個早已經從白音等人的叫囂中弄清楚了黃驃馬的主人的真實身份,前者還勉強能笑得出來,後者卻急得不停掏出手絹擦汗,一邊擦,一邊低聲說道:“這樣,這樣不好吧!我知道他是郡主殿下的客人,也不想逼殿下壞了規矩。可是他,可是他畢竟剛剛從藤田太君手底下逃脫,萬一他在你這裡出現的消息被太君知曉……”
“知曉又怎麼樣,規矩是老祖宗定下的,我總不能全旗百姓的面兒,打自家老祖宗的臉!”斯琴笑了笑,隨手給了閻福泉一個軟釘子,“況且藤田顧問又沒事先跟我打過招呼,讓我擺一桌鴻門宴來幫他抓一個入雲龍!”
“這個,這個…….”閻福泉繼續用溼漉漉的手帕往臉上抹,一股汗水剛剛擦乾,另外一股立刻淌了下來,“藤田太君的確沒說,但是……”
“沒什麼但是!”斯琴的聲音慢慢變冷,整個人慢慢從一名懷春少女,變成了一名強勢的女旗主,“今天到場的,都是我的客人。都將受傳統規矩的保護。如果閻隊長執意要抓他,儘管等他離開我旗的地面兒再動手!我絕不會阻攔,同樣,在離開我的地盤之前,我保證沒人能對閻隊長不利!!”
注1:草原地區只有一少部分適合開墾爲農田,其餘皆不宜耕種。勉強開墾,只會導致草場變成荒漠。嘎達梅林起義,便是在奉系強行開墾蒙旗草場而引發。所以得到了普通牧民的大力支持,一些蒙古貴族也暗中爲起義軍提供了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