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風雲(四上)“在下趙天龍。最喜歡結交英雄好漢,今天救了張鬆齡兩回,嘔……”黑鐵塔也彎下腰,學着張鬆齡的模樣在馬鞍上前後『亂』晃,一張臉上充滿了促狹的笑容。
張鬆齡原本就自覺受了歧視,此刻再見到趙天龍笑得如此古怪,爭強好勝之心更熾,探身便去搶奪趙天龍手中皮口袋。趙天龍卻不想真的把他灌趴下,趕緊將身體向馬鞍另外一側歪了歪,大聲叫喊:“水,這兩袋子是水。酒早已經被你給喝光了!”
“那你剛纔還問我要不要?!”張鬆齡又是失望,又是憤怒,涅斜着醉眼大聲抗議。
“我只是想試試你的酒量深淺!”趙天龍將手中的牛皮袋子重新掛回馬背,微笑着解釋。
張鬆齡越看,越覺得對方實在刻意捉弄自己。乾脆不再說話,用力夾了一下馬肚子,埋頭趕路。趙天龍卻又笑呵呵地從背後追了上來,拱了下手,低聲建議:“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去繼續喝?但是這裡不行,小鬼子的追兵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到!”
“沒那閒功夫!我得抓緊時間回關內去!”在酒精和惱怒的雙重作用下,張鬆齡的行爲遠不及平時沉穩。側頭白了對方一眼,聳聳肩,將戰馬的速度又催快了數分。
他胯下這匹雪青馬是一等一的良駒,不一會兒,就跑出了二十餘里。回頭再看趙天龍,只見對方氣定神閒地跨在黃驃馬的背上,連三尺遠的距離都沒落下。
張鬆齡不服,用靴子跟兒狠敲馬鐙。雪青馬被『逼』得發出一聲咆哮,四蹄張開,風馳電掣。黑鐵塔趙天龍朝他的背影看了看,搖搖頭,也輕輕夾了下黃驃馬的肚子。
聰明的黃驃馬彷彿知道主人要幹什麼一般,優雅地邁開四條長腿,不疾不徐地跟在了雪青馬之後半米距離。無論前者如何努力,都無法將彼此之間的距離再加大分毫。馱着槍支和彈『藥』的大白馬也不甘落後,嘶鳴一聲,緊緊追上。與前兩者跑了個馬頭銜馬尾。
三匹良駒撒開了歡,如三頭起伏於萬頃碧波間的蛟龍。身邊小風輕吹,頭頂藍天如蓋。跨坐於龍背之上,豪情陡然而生。跑着跑着,黑鐵塔便又扯開嗓子唱起了無字長調,“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喲歐歐烏歐歐吼嘿依也也赫依喲……”
“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喲歐歐烏歐歐吼嘿依也也赫依喲……”張鬆齡也不甘寂寞,張開嘴巴,一大堆毫無意義的聲音脫口而出。
一曲長歌吼罷,他肚子裡的煩惡感覺盡散。只覺得放眼天下,無處不能去得。再回頭看看陶醉於無邊草『色』當中的黑鐵塔,也覺得對方的目光和笑容都不象先前那樣很令人反感了。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愣,暗道:“我今天是怎麼回事?他分明兩次救了我,我怎麼一點都不感激他。反而巴不得早點兒將他甩開?!”
答案其實清晰可見,他自己嫉妒病發作了而已!自從與雪花社衆人被打散之後,無論是在鐵血聯莊會也好,二十六路軍特務團也罷,他都被大夥當成了寶貝般捧着。特別是在孟小雨家養傷那半年裡,更是意氣指使,說一不二。然而自打與趙天龍相遇,便連連遭受挫折。非但槍法不如對方,騎術不如對方,甚至連酒量,都照着對方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我可真夠無聊的!發現了問題所在,張鬆齡緩緩地放慢了馬速。剛想找個說辭跟趙天龍緩和一下關係,卻又被對方搶了先,“已經跑出五六十里了,咱們得讓牲口歇一歇。否則,照這樣跑上一下午,再好的牲口也得給跑廢了!”
“好!”張鬆齡心裡頭此刻已經沒有了跟對方一較長短的意思,停住戰馬,飛身跳下。
“拉着它慢慢走,不要立即停下來。等身上的汗落了,再給它喂點兒鹽水!”趙天龍也飛身下馬,一邊拉着坐騎向前緩步走,一邊出言指點。
張鬆齡知道自己在擺弄牲口方面是個門外漢,也不逞強。學着趙天龍的樣子,照方抓『藥』。二人拉着馬在草原上走了一會兒,趙天龍看了一眼張鬆齡,又開口問道:“你非常急着回口裡去麼?還是在口外有別的事情要做?!”
“我來口外,就是爲了追殺朱成壁!”張鬆齡搖搖頭,笑着迴應,“沒其他事情要辦了。剛纔跟你討價還價分槍,都是玩笑話。我只要四個盒子炮的彈夾,其他的都歸你!”
“我也要不了那麼多!”趙天龍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我剛纔也是跟你逗着玩。嘿嘿,我發現跟你討價還價,特別有意思!”
“你這該死的傢伙!”張鬆齡笑罵,罵過之後,看對方卻愈發地順眼,“要不了你就想辦法賣掉吧!這年頭兵荒馬『亂』,不愁找不到買家!”
“我原本打的也是這個主意!”趙天龍笑着點頭,“不瞞你說,老哥我最近手頭緊得狠!”
“如果急需用錢的話,我這裡倒是還有一些!”張鬆齡終於也找到一個可以還對方人情的機會,連忙取下一直斜背在肩膀上的褡褳,隨便用手分了分,將裡邊的銀元分了一大半兒給趙天龍。
“那可不行!”趙天龍立刻跳開半步,比對着槍口還要緊張,“兄弟你回關內的路遠着呢,道上還得打點關口上的那些狗腿子。不像我,總是在附近跑,除了買酒之外,基本用不到這東西!”
“你救了我兩…..”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沒勁!”趙天龍眉頭一豎,怒目圓睜,“老子出手幫你,是覺得你值得老子出手。用這幾塊袁大頭就僱了老子,你也不提着豬頭肉到處打聽打聽,老子出手到底值什麼價?!”
“趙大哥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張鬆齡趕緊陪着笑臉解釋。好話說了一大堆,卻始終無法讓趙天龍接受自己的饋贈。倒是雙方之間的關係,在這一推一讓之間,愈發拉得近了。
“你說以前當過兵?!”爲了早些結束關於銀元的爭執,趙天龍主動轉移話題。
“當過,二十六路軍你聽說過麼?我在二十六路軍特務團裡邊當連副!”張鬆齡點點頭,如實迴應。
趙天龍臉上涌起一抹『迷』茫,顯然不明白二十六路軍是什麼概念。但他的目的也不在於此,想了想,又繼續追問,“那你怎麼跑到我們這兒來了?就爲追殺漢『奸』縣長?他怎麼得罪了你?!”
“這個,說起來可就長了!”張鬆齡想了想,儘量簡潔地將二十六路軍在娘子關的戰鬥經過和追殺漢『奸』朱二的理由向趙天龍描述了一遍。本着爲尊者諱的原則,他刻意略掉了娘子關戰役當中指揮者的無能,把戰役失敗的原因歸咎在了小鬼子武器精良上。而隨後的拋棄傷員撤退,也以一句“不得已”匆匆帶過。
“什麼他孃的不得已,分明是沒把你們這些小兵蛋子當人!”趙天龍卻聽得義憤填膺,瞪着一雙頗爲古怪的眼睛破口大罵。“我看兄弟你還是別回去算了。即便回去,也保證不了下次不被再拿去當炮灰。還不如跟我兩個搭夥,在這裡自由自在!”
“長官們一直拿我當種子培養!”張鬆齡咧了下嘴,笑容裡『露』出了幾分苦澀。他心裡頭,又何嘗不對國民『政府』的上層失望萬分。可老苟長官說得好,“這世道,咱管不了別人,咱卻能管好自己!”
“那倒是,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趙天龍完全以江湖人的眼光來看待張鬆齡對二十六路的感情,倒也嚴絲合縫。“既然你非回去不可,我也不能攔你。但你不能直接原路往回返。姓朱的被你給一槍崩掉了,小鬼子即便爲了做樣子給其他漢『奸』看,也得滿世界通緝你。估計用不了明天早上,你的頭像已經掛到各個關卡上了!”
“趙大哥說得是!”張鬆齡是個聰明人,有些問題一點就透。“我準備向西走,橫穿草原,去傅作義將軍那邊。然後再從他的地盤繞路回去!”
“傅作義,就是前年在百靈廟砍得李守信大敗而逃的那個?!”趙天龍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又迅速暗淡,“恐怕不容易。路太遠,你身上那點兒錢根本不夠花!況且他那邊,一直是鬼子防範的重點!”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張鬆齡臉上點點頭,卻不準備就此放棄,“我這麼大個活人,總不會餓死在半路上!”
“那是,你有槍有馬,大不了跟我一樣去做沒本買賣!”趙天龍大笑,目光從頭到腳重新將張鬆齡上下打量。“不過我看你這模樣,未必吃得了馬賊這碗飯!算了,我幫你再想一個辦法,保準讓你能順利回關內!”
“什麼辦法?”張鬆齡喜出望外,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辦法就是……”趙天龍壓低了聲音,滿臉神秘,“咱們哥倆兒合夥兒,幹幾票大的。讓小鬼子巴不得你早日離開這兒!乖乖給你讓開南邊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