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發去鐵道線上守加煤站的鬼子,肯定不是什麼一流精銳,非但戰鬥力差,對日軍高層一直灌輸的“玉碎”精神也不怎麼感冒,見到大勢已去,便紛紛放下了武器,舉手投降。
這一下,特務連可算髮了“大財”,抓獲的鬼子俘虜比自家先前幾個月所抓獲的總和還要多,並且還得到了兩支完好無損的九二式重機槍,極大地彌補了自身重火力不足的缺陷。
欣喜之餘,連長趙寶全也沒心思去難爲那些主動爲特務連打開大門的僞軍,先將他們集中起來教訓了幾句,然後命令站長老顧從繳獲的日僞軍伙食費裡拿出一筆,給每名僞軍單獨發了五塊錢的遣散費,這一手,立刻就把原本以爲自己此番不死也會脫一層皮的僞軍們感動得痛哭流涕,當場便有一小半兒人請求參加八路。
百團大戰開始這小半年來,八路軍自身損失也很大,急需兵源補充,因此趙寶全也不客氣,對請求參加八路的僞軍來者不拒,反正這些人到了團裡後,還得經歷好長一段時間整訓纔會再分配到一線作戰單位,有各級政委言傳身教,不愁他們改不掉身上原本的那些壞毛病。
收編完了僞軍,時間也就不早了,趙寶全跟張鬆齡兩個押上俘虜,擡上從加煤站抄出來的槍支彈藥和辦公用品,迅速撤離,臨走前,還專門點了十幾個火頭,將加煤站裡的所有燃料付之一炬。
衆人頂着天空中的星星連夜趕路,凌晨一點左右,終於順利回到了二十四團的臨時駐地,指導員王亮早就帶着炊事排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高粱粥和玉米麪窩窩頭,讓凱旋歸來的戰士們補充體力。
趁着大夥忙着吃宵夜的功夫,王亮悄悄扯了一下張鬆齡的衣服,低聲耳語道:“傍晚的時候,軍分區那邊打了電話過來找你,讓你回來之後,立刻去司令部一趟。”
“軍分區,什麼事,他們說了麼,都這個點兒了,我現在過去合適麼。”張鬆齡被弄得一愣,捏着半個窩窩頭,低聲詢問。
“不清楚。”指導員王亮輕輕搖頭,“好像是王政委要見你,倒不用擔心時間問題,王政委是個工作狂,對他來說,熬夜乃爲家常便飯。”
“那我這就過去。”張鬆齡三口兩口將碗裡的高粱粥喝完,抓着半個窩窩頭,大步向門外走,才走了幾步,又聽見指導員王亮在背後喊道,“騎着通訊班的馬去,回來後還給他們就行了,從這到司令部那邊沿途都很安全,你多注意點兒腳下就行了。”
“噢。”張鬆齡小聲答應着,快步跑去通訊班借馬,他的騎術在整個二十四團也排得上前三,因此倒也不在乎騎着戰馬趕夜路,風馳電掣地跑了半個多鐘頭,總算搶在半夜兩點鐘之前,趕到到八路軍冀中軍分區總部所在地。
“口令。”才一進村子,戰馬就被當值的哨兵攔下,滿臉嚴肅地對起了暗號。
“定遠。”張鬆齡知道這是軍分區的規矩,跳下坐騎,將馬燈舉在面前,認認真真地迴應。
“是張連長吧。”藉助燈光,帶隊巡夜的警衛排長小呂認出了張鬆齡的身份,舉手敬了個禮,笑着說道:“趕緊進去吧,王政委特地叮囑過了,讓你一到就直接去司令部找他,馬我找人幫你送後勤那邊喂上,回來後你自己去取。”
“行,那就麻煩你了。”張鬆齡舉手還了個軍禮,拎着馬燈,徒步向充當司令部的鄉村寺廟走去,同時心中愈發奇怪,軍分區的王政委究竟是什麼事情,居然找自己找得這樣急,是自己前幾次戰鬥中,下令對殘餘日寇“先開槍後問話”的事情被人舉報了,還是軍校那邊又招自己回去繼續完成學業,從目前情況看,聲勢浩大的“百團大戰”,已經進行到了最後收尾階段,像自己這樣下來見習的軍校生,繼續留在一線部隊已經沒有任何必要,早一天回到抗大,就能早一天結束學業,早早一天再回到原來的老部隊當中。
正信馬由繮地想着,耳畔忽然又傳來了一聲熱情的問候,“是張連長麼,這邊,政委正在和司令員一道開會,讓你到辦公室先等他一會兒。”
張鬆齡聞聲擡頭,剛好看到宣傳科長張邁君那友善的笑臉,“司令員和政委開會,是又要打大仗了麼,如果不違反紀律的話,老張你能不能透漏一些內部消息給我,,一會兒我見了政委,也好替我們連長向他請纓。”
“哪有那麼多大仗可打呦,。”宣傳科長張邁君看了張鬆齡一眼,笑着搖頭,“你這個小胖子,打一晚上的仗,居然還是這麼有精神,馬上要收縮防禦了,免得小鬼子被打急了眼,咬着咱們的一線部隊不放,我估計司令員和政委他們,開會研究的也是怎麼轉移隊伍,重點保護哪裡,放棄那些地段的問題。”
他跟張鬆齡兩人二人五百年前是一家,最近又因爲收集戰鬥英雄材料的事情,沒少到一線走動,因此對眼前這個胖胖的小傢伙很是熟悉,對小傢伙最近幾個月來在特務連中所幹的那一系列光輝事蹟,也都瞭如指掌。
“噢,是這樣。”張鬆齡低低的迴應了一聲,雖然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階段,心裡頭仍然覺得有些失落,八路軍的後勤供應太困難了,發起這次“百團大戰”,幾乎押上了全部家底,能咬着牙堅持到現在,已經是超常發揮,再繼續下去,非但很難將戰果擴大,先前從日本人手中贏得的那些,恐怕也要都被對方連本帶利討還回去。
“不要這樣沮喪。”張邁君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邊朝王政委的辦公室走,一邊笑着說道,“一張一弛,纔是用兵之道,咱們退到山區去積蓄力量,早晚還有再打出來的那一天,不過你張小胖子,下回恐怕就不只是一個見習連長了,我正好去你那邊蹲一蹲,好好採訪採訪你這個特級殺敵英雄勳章獲得者,是怎麼成長起來的。”
“張科長又拿我開玩笑。”張鬆齡被說得臉色微紅,趕緊笑着擺手,“八分區獲得殺敵勳章的人又不只是我一個,誰的事蹟不比我突出,你抓緊時間採訪採訪他們,保證又能獲得一次全晉察冀的通報嘉獎。”
“行了,你小子,打仗有一套,夸人的功夫比打仗還厲害。”這下,輪到張邁君臉紅了,擺着手,笑着數落,“進屋等着吧,辦公桌上的文件別亂動,我去給你打一盆熱水來,你好好泡一下腳。”
“不用,不用,我好幾天沒洗襪子了,可是不敢在政委的辦公室裡放毒氣。”張鬆齡哪敢讓主管一個軍分區的宣傳科長給自己打洗腳水,趕緊跑進屋子,用手死死按住洗臉盆,“況且洗了也是白洗,等會兒我還得騎馬趕回去,又是從頭到腳一身土。”
“那我給你打盆熱水洗把臉。”張邁君很實在,伸手用力搶奪臉盆,“免得見了政委,他認不出你來。”
“不用,真的不用,我臉長得黑,有點兒土也看不出髒來,反而能擋風。”
正拉拉扯扯間,門外已經響起了腳步聲,晉察冀軍區八分區政委王遠音撩開稻草簾子,笑呵呵地走了進來,“誰的臉這麼黑啊,居然落上土都看不出來,大宋朝黑包公,也不至於如此吧。”(注1)
“政委。”張鬆齡和張邁君兩人聞聽,趕緊放下臉盆,舉手敬禮,王遠音舉手向二人還了個禮,然後繼續笑着說道:“小胖子來了,今天打得順利麼,我聽小王說,你和老趙又帶着人去炸鬼子的火車去了,怎麼,火車炸完了,炸死了幾個小鬼子,。”
“炸完了。”張鬆齡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大聲彙報,“炸掉一座鐵路橋,一輛九五式裝甲巡道車,還有一輛專門拉服裝和藥品的軍列,大概幹掉了四十幾名鬼子吧,然後把物資交給了地方上的同志們,很快那邊就能組織老鄉運回軍分區來。”
“好,我剛纔還跟司令員說呢,你張胖子向來不幹賠本兒買賣,這不,馬上大夥就有新衣服穿了。”王遠音的眼睛一亮,非常高興地誇獎,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張鬆齡的軍裝上,輕輕皺起眉頭,低聲詢問道:“怎麼,你自己先弄一身僞軍的衣服穿上了,這可有點兒太着急了,雖然按規定,你們連有優先處理戰利品的資格,但該走的過場”
“不是,不是。”張鬆齡趕緊低聲打斷,“老趙跟我見車上有僞軍的軍裝,就覈計了一下,由我帶一個排弟兄裝成鬼子的護路隊在前邊跑,他帶着另外兩個排,以及配合我們作戰的縣大隊,在後邊追,一路追到了三棵樹加煤站,把大門騙開,把裡邊的鬼子和僞軍給消滅了。”
“三棵樹加煤站,!”王遠音大吃一驚,從辦公桌上抽出一份文件,快速翻動,“你是說平漢線上那個,好啊,好你個張胖子,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居然連重兵駐守的據點也敢去打,怎麼樣,,消滅了多少鬼子,你們特務連損失大不大,。”
“不大,不大,特務連就是在炸大橋時,有四位同志被巡道車上的機槍掃中,當場犧牲了,剩下的戰鬥中,基本上沒受啥損失,特別是在攻打三棵樹加煤站時,因爲裡邊的地下工作人員配合,幾乎是兵不血刃。”張鬆齡又想了想,帶着幾分自豪迴應。
“那就好,那就好。”王遠音高興地拍手,八路軍眼下攻堅能力不是一般的差,所以在安排作戰任務時,司令部這邊儘量不要求一線部隊去攻打防禦設施充足的鬼子據點,但底下人能創造出一個奇蹟,仍然讓他這個政委感到振奮莫名,特別是這個奇蹟,還是自身沒有多少傷亡的基礎上創造出來的,更是讓人恨不得每天都發生幾次,永遠不要停下來。
然而,想到張鬆齡以往那些被軍分區硬壓下去的兇惡傳聞,王政委又不由得心生警惕,猶豫了一下,以非常小的聲音試探,“抓俘虜了麼,你不會又告訴我,小鬼子全都寧死不降,抱着手榴彈自殺了吧,。”
“這,這個”張鬆齡尷尬地直搔頭皮,支吾了好一陣兒,才大聲迴應,“報告政委,這次沒有!加煤站裡頭駐紮的是小鬼子的三流部隊,手上沒沾多少中國人的血,所以,他們這次沒有集體畏罪自殺,除了個別冥頑不靈者之外,其他人都被特務連給俘虜了,天亮後就能押送到軍分區這邊來。”
“多少人,有采訪價值麼。”張君邁在旁邊聽的心癢難搔,忍不住低聲插嘴。
“大概有五十多個吧,是老趙負責的,我沒仔細數。”張鬆齡皺着眉頭回憶了數秒,報出了一個粗略數據,作爲一個很傳統的軍人,他不太瞧得起那些舉手投降者,哪怕選擇投降者是小鬼子,所以從來不放多少精力在俘虜身上,這回也是一樣。
“你這個小傢伙啊。”王遠音聞聽,跟張邁君兩個一道搖頭,“什麼都好,就是殺氣太重,好在咱們八分區沒幾個迂腐人,否則,可是有你的苦頭吃了。”
“多謝政委替我擋着。”有道是,響鼓不用重錘,張鬆齡聞聽,立刻猜到自己先前的一些行爲,分區高層不是不知道,而是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睛而已,“其實我這樣做,也不是殺氣太重,那些滿身血債的傢伙,俘虜過來,也未必能改造成功,反而得提防他們自殺,還不如給他們一個痛快,也省得”
“行了,有些話,不要亂說。”王遠音瞪了他一眼,無奈地搖頭,“早晚有你哭鼻子的時候,今天咱們不提這些,我找你來,主要有兩件事,第一,根據你在校期間的學習成績和實習期間表現,抗大校長託我通知你,你正式畢業了,不用回校,畢業證書和證章,已經給你寄了過來。”
“謝謝政委,謝謝抗大領導!”張鬆齡喜出望外,連聲迴應。
“第二件事”王遠音看了看他,目光中涌起了幾分期待,“百團大戰本月正式結束,關於你今後的安排,需要徵求你個人意見,我希望你留在八分區作戰參謀處,察北軍分區的老蘇卻希望你立刻回他那裡報道,到底去哪,張鬆齡,我希望你仔細考慮清楚,再給我答覆。”
注1:王遠音,晉察冀軍區八分區政委,學生出身的優秀幹部,1942年五一大掃蕩時,被日軍包圍,身負重傷,舉槍自盡,同次掃蕩中犧牲的,還有二十三團團長譚斌,軍區司令員常德善,三十團政委汪威、副團長肖治國等將士千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