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故人相見
###077 故人相見
除去各驛站間來回傳信的蜂鳥,留在棲霞山的蜂鳥共有二十一隻。
安竹焉暫住的洵霧閣外有一隻翠色的蜂鳥,從他來的第一天起就沒有一天離開過洵霧閣外。他倒也不在意有一隻鳥時時刻刻監視着自己。時間久了和這隻蜂鳥之間倒也有了幾分感情。
說來他不過是個治病的大夫,這麼多年來也始終孤獨一人,如今每日有一隻聰慧美麗的小鳥相陪,他倒也樂在其中。
可是眼下,那隻小鳥不在任何一片樹葉上,而是蜷縮着匍匐在地。
安竹焉快步走到樹下,輕輕托起奄奄一息的小鳥。小鳥被安竹焉托起後,綿軟無力地撲了兩下翅膀,好似也認得這位日日相伴的人。
安竹焉一時亂了分寸,嘴角顫動,竟像個孩子一樣落下淚來,心裡更是着急。自己醫術再好又如何?如今,莫說什麼見死不救,就是有心相救,人獸兩殊,他的一身本領卻無法留住鳥兒片刻生息。
“春波寒輕,漢水東西,
耐何留,心何悶,明日還重,窗前月間留不住。
留不住。”
小鳥似懂他的悲哀,又掙扎了幾番,驀然身子縮緊,柔軟的羽毛瞬時變得粗硬,安竹焉只覺手中幾滴溫熱,再看那鳥,已閉了雙目,成了一隻僵硬的死鳥。
留在手上的兩點青灰色,湊近一聞也沒什麼怪味,安竹焉是個大夫,自然明白這鳥和人一樣,死時都是一個模樣。
即使高高在上的皇帝死時,也和尋常百姓家的人一樣。
只是這蜂鳥死的蹊蹺,身上既沒有傷口也沒有中毒的樣子。唯有右眼處有幾絲羽毛似乎被細小的針尖灼燒過,兩個嘿嘿嘿的小點。
若不是這隻蜂鳥通身毛色光豔整潔,這一點點的不同,實在不易察覺。偏偏這隻鳥生得盡善盡美,安竹焉又觀察入微,這個小傷纔沒有躲過他的眼睛。
安竹焉面色凝重,指尖卻輕靈似羽,觸了一下那傷口,驚呼,“不好。”
話音未落,只見一人飄飄然落在桑樹前,袍袖一拂,一股疾風隨一拂之勢卷出。安竹焉急忙向後躍出,尚未看清來者是誰,又是一拂,眼前道道銀光滑過。
安竹焉朝東閃避,輕輕落地之時,只見地上星光點點,星光之下草木無華,竟在片刻間盡數枯萎。
“彩雲去不返,魚蟲無所依,
東山孤魂望,西林野鬼泣。
白露枯野草,相見共黃泉,
此處無一路,唯剩斷魂腸。”
“果然是你。”
安竹焉低聲吟道:“生時苦,死時憂,不如一盞暖酒斷魂腸。”
“哦?我以爲你已經忘記我了。”男子說道:“這個見面禮,你可還算滿意?”
安竹焉又後退數丈,離男子四丈之處,道:“不知冥毒師來此所謂何事?”
被稱爲冥毒師的人一臉憂愁,眉毛和眼睛似被裝進了一個窄小的匣子,猙獰萬分地擠作一團,又倏然放開,恢復了一臉英姿。
“你留了鬍子倒是比原先那鬼臉好看些。宇文長,我在這逍遙快活,自問沒做什麼礙着你的事,你今日前來究竟何事?”
安竹焉雖不願靠近那人,心中卻也無所畏懼。
若說平日裡想起他來便覺得心慌意亂,今日既然相見,也沒什麼好躲躲閃閃的。無事不登三寶殿,既然來了,定然不是隨意便能打發的。
不如看看今日宇文長這葫蘆裡裝了什麼酒,袍袖裡藏了什麼藥。
宇文長道:“當年我父親因你父親袖手旁觀而死,你說我和你之間是不是有殺父之仇?”
“過去的事我不知道,那時候我不過才六歲。”
“安竹焉六歲時已精通藥理,天下沒有你治不了的傷,沒有你看不好的病,死掉的人你也能把他治活了。”
安竹焉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搖頭嘆道:“可笑,可笑,真是可笑,你若不整天想着四處尋我復仇,平日裡多些時間讀點聖賢之書,現在也不至於說出這些三歲娃娃聽了都會笑的話。可見你偏偏不讀,就喜歡研究些不入流的蠱毒之事,六極堂中也就屬你和舞蟲師最爲興趣相投,不如你一會回去娶了這對蟲子姐妹吧。”
“飲思和飲露那些雕蟲小技我怎會放在眼裡,我的眼裡只有一枚釘子,今日我就是來除掉這枚釘子的。”
一記凝視,一瞬殺招。
左手一揚,右手一揮,數點銀光直向安竹焉射去
這一次安竹焉不退反進,迎向銀光而去,左臂橫劃,一縷金絲,飄渺無影。
情何困,孤獨行。自是日月如梭,死生無常。
金絲自遊轉,若鸞鳳和鳴戲雲中。
六十四絲織成一弦,微音迅起,忽又靜靜迴旋,洋洋乎若凝露浣青煙。
宇文長見六十四枚小箭反倒被安竹焉當作針織了線,心中忿悶不已,又不願掛在臉上讓安竹焉笑話,只能強忍着苦悶,道:“沒想到多年不見,你竟然練得一手隔空織弦的本領。若是上一任的極藥師知道你不好好治病救人,終日學些清閒花哨的本事,不知道會不會在棺木之中也閉不了眼。”
安竹焉輕輕落地,悠遊從容地輕嘆一聲,“現在你可覺得自己來錯了?”
“哼,這點本事就想攔住我?”
話音剛落,桑樹搖曳,疾風驟起,天空瞬時陰沉,落葉紛紛,塵土飛揚。
“夠了。”平日說話有氣無力的安竹焉忽然一陣大吼。
揚起的塵土落在半空,狐疑着不知該落下還是繼續飛揚。
“你我不必再戰,誰也殺不死誰的買賣實在沒意思。”安竹焉搖搖頭,坦然大方地向前走去。
走到宇文長面前時,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語重心長道:“你第一次射出的銀針,針針有毒。而第二次那六十四絲卻沒有一根上面沾過毒液。你分明並不想取我性命。而我這一手垂月梭最多也只能在六十四絲上穿梭自如,若是你練到八十一絲,只怕我縱然有纖雲弄巧,織夜布星的本事也難全身而退。”
被安竹焉說中了心思,宇文長心中更是憤怒,一張原本還硬朗正氣的臉上烏雲密佈,好像天下人都欠了他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