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從車上下來的人在細雨中緩步的走進了靈堂。
身材高大挺拔,帶着與生俱來不可撼動的氣勢。一身黑色西裝穿在他的身上,更添加出了幾分威嚴。
手裡拿着一朵白色的菊花。
他走向了陸露的遺體。
聽到腳步聲,夢小雅還有孩子們,以及在場的其他人都向身後看去。
“言天錦……”李探看清了後面的來人,但是他的眼中卻已經迸發出火焰。
當然,還有的就是唐天澤了。
“這裡不歡迎你來。”最終,他還是伸出了手,攔在了言天錦的面前。
不過,他的阻攔對於言天錦來說並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言天錦只不過是瞥了他一眼,之後便擡手將他的胳膊撥到了一邊。
唐天澤的心裡暗自一驚,表面看上去動作顯的並不大,但是裡面暗含着的力道卻是十分大的,由不得他繼續阻攔。
“老爸他怎麼會來了,昨天咱們好像並沒有通知他啊?”站在夢小雅身後的陽陽小聲唸叨了一句。然後眼睛斜向身旁的天天:“該不會是你叫他過來的吧。”
天天並沒有搭話,目光隨着言天錦的步伐一直走到了外婆的遺體前。
他彎下腰,將手裡的花與其它的花放在了一起,之後深深的鞠了三個躬。
言天錦再次直起身,看着陸露說:“阿姨,這還是我第一次這樣叫你。但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對於你的突然離世我感到十分的難過……”
這個時候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的輕笑:“哼,十分難過?我看你是爲剷除了一個絆腳石而感到高興吧。不要在惺惺作態了。雖然已經判你無罪了,但是我依舊堅信是你把陸露給害死了。”
說自己的兒子是殺人兇手,于慧潔聽了之後不願意了,她的臉色微微的一變,轉頭對他說:“李探,我敬重你是歡愉的生父,更是陸露生前最愛的男人。她的離世對你來說,打擊是不小。但是也不能因爲如此,就指着我的兒子是兇手吧。昨天你也在法庭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你的心裡不會不清楚吧。”
“哼,這叫‘棄車保帥’難道我不明白嗎。我只知道陸露是吃了他送去的食物而身亡的。不管你們想怎麼來掩飾,都掩蓋不了你們的罪行。”李探說到這裡,接着又狠狠的瞪着于慧潔:“這所有的一切禍端,都是因你而起。所以,你也別想置身事外。”
李探撂下了的狠話着實的讓莫錦城還有言天錦提了幾分警惕。
“你想幹什麼!別以爲我不知道,我父親的死,以及之後的一些事情都和你脫不了干係。我念在你是歡兒的生父份上纔不做過多的計較。如果你要是敢再動我母親一下的話,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到新賬老賬一起算的時候,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言天錦這會可是真的發怒了,不管怎麼說,李探已經碰觸到了他的底線。如果李探真的會對於慧潔不利的話,那麼言天錦真的會手下不留情的。
“夠了!這裡是我媽媽的靈堂,不是讓你們來這裡吵架的。如果你們還是想吵的話,那麼我就請你們出去吵,不要讓我媽媽死後還不得安寧!”
夢小雅實在是忍不住惱火了,都這個時候了他們之間還不忘了爲了那些破事而爭吵。
她這一發脾氣,倒是讓李探和言天錦都停了下來。
這也讓陸露的送別儀式能夠順利的進行了下去。
夢小雅沒有將媽媽安葬在墓地,而是選擇了火化。
“如果,我的病好了,我就一定要去周遊世界,來彌補這一生來的一個缺憾。如果要是我死了,那麼就將我的骨灰灑向大海吧,因爲它們同樣會帶我到世界的各個地方。”
這也是媽媽在生前的時候曾經給她說過的。
她這輩子在一個地方停留的時間太長了,耽誤了太多的時間。再加上後來又在病牀上過了一段時間。
*
大海,孕育了無數的生命,這裡受到了無數的生命禮讚。細雨裡的海面顯的十分平靜。
柔和的海風吹過夢小雅的面龐,就像是曾經母親用手撫着自己一樣的舒服。可是如今,媽媽卻已經化成了自己手裡盒子中的一捧骨灰。
白色的船將她和媽媽帶向了大海的深處。
這艘船由言天錦來駕駛的,這也是父親在他十八歲成人的時候送給他的禮物。
以前,他不曾開着它出海,那是因爲自己那個時候依舊還恨着父親。這艘船就一直停留在自己的私人港口裡。
直到後來父親去世了,他纔在一次不經意間想起了這艘船,它已經在港口裡停留的太久太久了。
不過好在,這裡一直有人負責維護。從船身到設備都幾乎還和新的差不多。
這次,他決定要用這艘船送陸露的最後一程,這也是蘊含了別有一番的意義。
在船上的,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孩子們、莫錦城和于慧潔,當然還有李探和唐天澤。
雖然他們和言天錦彼此之間仍舊是對立關係,但是爲了送別,他們還是登上了船。只不過他們和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海水從淺色漸漸變深,波濤也變得不再平靜,起伏的浪花在不斷的拍打着船身。小船就像是激流中的一片樹葉般的不停的盪漾。
言天錦的雙手牢牢的掌穩着船舵。
“小雅,你先進來吧,外面的海風大了,可別着涼了。”于慧潔向着站在船尾圍欄邊的夢小雅說道。
可是看她卻顯得無動於衷的樣子,這個時候她看着海水很出神,腦海中都是和媽媽間的畫面。
當然,還想到了曾經第一次遇到媽媽的情景,還有那個已經十分老舊不堪的家——自己的出生地。
往事涌上心頭的時候,讓她的淚水不再停留,一串串,一滴滴的流過了臉龐,滴在在手中的骨灰盒上,濺起一朵朵的晶瑩淚花。
船在海面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之後,已經再也看不到海岸,四周圍都是茫茫海水,它們與天際相接,似乎只要駛向了盡頭,他們就可以飛上藍天。
這個時候,一直轟鳴的馬達停止了,接着一隻錨從船上拋進了水裡。
“噔噔噔……”言天錦從船頂的駕駛臺上下來了。
他回身走進了船艙裡,拿過了一條小毛毯後再次走到船尾,輕輕的將它披在了夢小雅的身上,並且小聲說:“歡兒,我們已經到地方了。”
與此同時,在船艙裡的其他人也都走了出來。
小船依舊顯得有些搖晃,莫錦城和于慧潔照看着三個孩子。
“麻麻……外婆就要外出旅行了嗎?”久久稚嫩的聲音在大家耳旁響起。
她還太小,還是不能完全明白去世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只記得媽媽給自己講過:這是人在一生中的最後一次最遙遠的旅程。
夢小雅沒有作答,倒是言天錦蹲下身來:“對,外婆就要遠行了,我們來這裡送送她。”
這是他們父女的第一次真正相見。
他的聲音雖然顯得很柔和,但是剛纔在靈堂裡他的震怒着實的把久久嚇得不輕。
而且,一直以來媽媽都拿着這個男人的照片說:他是廁所之魔。這樣的思想在她的小腦袋裡幾乎已經根深蒂固了。
儘管後來天天和陽陽絞盡腦汁讓她忘掉這些,雖然總算是有了一些進展和效果,但畢竟還沒有根除出去。
見到黑麪神般的父親蹲下來對自己說話,久久還是一時間難以接受,而產生的連鎖反應就是,頓覺肚子有些不舒服了。
不過這次不是急着想要上廁所,而是一陣反胃過後“噗……”
久久有些暈船了,在坐船兩個多小時後暈船了。
而她的“粑粑”承受了這個後果,被小女兒吐了一身。
緊接着久久顯的有些驚恐的向着莫錦城的身後跺了跺,她是見識過厲害的,她可不想就這樣被他吃掉,然後變成粑粑。
着突然出現的一幕讓大家都有些猝不及防,還是天天動作快,他從兜裡拿出了自己的小手帕趕緊遞到了父親的面前:“爸爸,妹妹不是故意的,她,她只不過是有一些暈船……”
言天錦接過手帕,簡單的擦了擦身上和臉上的污穢,然後出人意料的嘴角微微一翹:“沒關係,你知道嗎,還是我第一次坐船的時候,也像她一樣吐了你們爺爺一身。”
“哇,老爸也幹過這樣的事啊,你也有些太遜了吧。你看我們都沒有暈……船……”話一出口,陽陽就覺得自己好像是說錯什麼話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然後很小心的看着自己的父親,如果說把老爸激怒了,在這麼一艘小船上,可是無處躲藏的,除非跳海,不過那樣也會去餵了魚蝦……
言天錦的反應再次出乎意料的看了看陽陽,然後伸手拉過陽陽,然後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你老爸小的時候也不是像現在這樣,在你們眼中凶神惡煞一樣的。”
“那麼接下來呢?”陽陽怯怯的又問了一句,因爲他的確很好奇。
言天錦聳了聳肩:“最後當然是被痛揍了一頓。”
頓時天天和陽陽的小臉就變色了。
于慧潔聽到這裡,眼淚也不自覺的流了下來:“孩子,對不起,我們讓你從小就受了不少的苦。”
對於以前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言天錦曾經一直都在銘刻於心。但在親人一一離去之後,覺得那些過往已經不再是一種嫉恨,而變成了回憶。
他將身上稍微擦了擦,然後直起身子對母親點了點頭:“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還有什麼可計較的,況且他曾經在醫院裡的時候,也曾對我道過歉,我也已經原諒他了。我想,他應該走的也很安心了吧。”
他,當然指的是自己的父親言政天。
言天錦停頓了一下接着又說:“他也不止一次的對我說,曾經那樣對你是他的不對,他很希望也能得到你的原諒。不過,在那個時候他始終認爲你已經死了,甚至他都不知道你的墳墓在哪裡,所以一直無法能夠真正的對你說,這也是他的最大遺憾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言終於還算是明白了。雖然說是晚了一些,但是總比那些頑固不化的人強一些。”莫錦城一邊說着一邊向李探的方向掃了一眼。
這些話一部分是自己聽完之後的感觸,另一部分也算是說給李探聽的吧。
只不過,李探並沒有在意。
他輕笑一聲:“這樣的便宜話誰都會說。老莫,你也不用在這裡指桑罵槐的。老言這人到底怎麼樣,咱們兩個的心裡是最清楚不過了。在年輕的時候,他就一直很冷酷無情。雖然他到臨死的時候說了那樣的話,我也只能評價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果他知道還有命的話,看他還會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在說說你老莫,你娶了這樣的女人做老婆得到什麼好處了?年輕的時候,我知道你們就已經很要好了,但是又能怎麼樣呢?老言有錢,而你那時沒有,現在說起來,就是一個小混混。她便嫁給了老言還生下了孩子。到了後來呢,弄丟了我的孩子,接着在言家呆不下去了炸死逃跑……”
李探說話毫不避諱什麼,而且腔調開得十分的高,這讓在一旁的言天錦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雖然他說的自己父親對自己母親不好這段,以及在和父親之前就和莫錦城相好都是事實。
但拋掉這些之後說的幾乎都是被歪曲了的事實。而且是徹頭徹尾的詆譭言論。這讓一旁的言天錦越聽越氣。
他的眸子立刻再次變得陰冷起來,甚至比起以往來說更加的陰冷。那犀利的眼神狠狠的盯在了李探的身上。
他的雙手已經捏成了拳頭,“咯吱吱”的作響。瞬間,整支小船上就被他的寒冷所籠罩。
于慧潔剛纔被李探說的,就已經是氣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了,但是看到兒子已經開始要發怒了,她也顧不得自己的感受,一邊小聲的招呼着孩子們躲到自己身後,讓莫錦城安排他們先進船艙裡。
剛纔的話已經對孩子們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要是再打起來的話,那對孩子們的傷害會有多大。
直到孩子們安置好了,她緊張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天錦,不要動氣,今天咱們是幹什麼來的,就不要事上加事了。”
“哼……”李探冷笑“于慧潔,是不是剛纔說到你的痛腳了?一切事情都是因你而起的,就不要再這裡裝好人了吧。做了這麼多陰毒的事情,廢掉你的胳膊,就算是對得起你了。”
“李探……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于慧潔剛纔還想息事寧人來着,但是李探卻是過於咄咄逼人了,氣得她剛說了短短的幾句,就覺得頭有些發暈。身子稍微晃了晃就要倒下。
還好,言天錦就在她的身邊,一下就扶住了她。這個時候,莫錦城也安排好了孩子們。看到自己的女人被氣成了這樣,難免自己的火氣也上來了。
他的身世剛纔也被李探說的很清楚了,只不過自從做了正行之後就已經算的上和以前脫離了關係。至少是將以前的那些都交給手下了。
他曾經封存起來的那股殺氣,漸漸的又顯出了苗頭。看着李探的眼睛微微的眯了眯,這是他曾經在將要出手時候的習慣動作。
“李探,既然咱們都是老相識了,那麼我的爲人處事你都還是比較清楚的吧。”
在師父一旁的唐天澤看到此刻的情況二對一,明顯的是自己這方處於劣勢,但他倒也沒有感到任何的恐懼,而是身子一閃擋在了師父的面前。
李探是自己的恩人,不管將來會面臨什麼事情,都要替他頂住。
唐天澤不是怕事的人,李探更不是。他看着莫錦城的樣子輕輕一笑:“老莫,怎麼你要動手嗎?咱麼這麼多年沒有切磋過了,不知道你的功夫有沒有退步。我知道,說了你的女人讓你不好受了,但我也是爲了你好,讓你好好看清這些年來你面對的女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慧潔是什麼樣的人,我想我比你更有發言權吧。不錯,曾經她是離開過我一段時間,但那是她被言政天強搶走的。並不是像你說的爲錢走的。至於她弄丟小雅的事情,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那只是一個意外,況且這件事情的主謀並不是慧潔,而是宋心鈺!”
“老莫,你就不要再極力爲她狡辯了,現在宋心鈺進去了,你就要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她的身上去,這樣的小伎倆我可是不會當真的。如果你……”
“夠了!難道說在今天的這個日子你們還要吵個喋喋不休嗎?非要吵的我媽媽在天之靈不得安寧,讓她走也走的不安嗎!”
夢小雅手裡捧着陸露的骨灰盒,終於轉過身來,她的臉色非常難看,瞪着眼睛看着兩方人。
自從言天錦開船駛離港口的那一刻,夢小雅就一直站在船舷邊上,看着漸漸遠離的陸地,看着海水。腦中一直在拼命的回憶着從開始和媽媽相見到媽媽離去之間的每一天。
她真的幾乎能將每一天都記得住,包括她們一起吃了什麼,做了什麼……
可是這樣的思緒最終還是被漸漸蔓延起來的火藥味所幹擾了。她不想失去對媽媽的那些記憶,也是因爲被他們吵的實在容忍不了了,這纔出言制止。
夢小雅看了兩方的人,除了莫錦城之外,其餘的三個人都不是她今天想要見到的,因爲一見到他們的面,就知道肯定是沒有好事的。
只不過今天的日子特殊,他們的出現都不是因爲自己,而是因爲媽媽。都是爲了送媽媽一程而來的。就是衝着這一點她纔沒有在他們來到的時候直接趕走,或者乾脆的做出迴避。
本來想着,像今天的這個情況下,總不至於會鬧起來吧。可有句話叫做“怕什麼來什麼”。
這不,好話還沒有說幾句,這幾個人就又鬥上了。而且焦點還是那些現在看來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
“你們之間的矛盾,我沒有興趣聽,更沒有什麼興趣知道。所以請你們不要再將這些事情和我扯上關係。以前的事情,我認爲過去就過去了,難道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嗎?事情都發生了,即便是你們兩方誰獲勝了,難道以前的那些就能夠重新來過嗎?如果你們說可以,那麼好等到回去之後你們再去鬥。不管是生是死,只要不讓我看見就可以。但是在現在,我只是有一個很簡單的要求,那就是讓我媽媽安安心心的走,可不可以。”
說着說着,夢小雅的兩行淚開始奪眶而出了。
聽了她的話,看着她流淚,無論是言天錦還是李探,他們的心裡都頓覺的有些不好受了。
他們之間是存在着自己不同的立場,但是他們卻在內心裡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夢小雅。
在這一點上,他們都是一致的。但是他們卻看不到這一點,始終糾結在過去的事情上。當然,這些事情的發生的確也是現在這些矛盾的起因。
看着兩方人都不在出聲了,夢小雅這才消了一些的氣。
“媽媽,真的不好意思,讓你在臨走的時候,還要看到剛纔這些讓你一直都不開心的事情。不過,這也是你最後一次看到這些了。以後的日子再也不會爲這些事情這些人而煩惱了。你也不用擔心我,我有孩子們陪着,至少是現在有他們。”
這些話看起來是在說一些和媽媽臨別的話,但無論是李探還是言天錦,他們都是覺得是在說自己。
他們的目光都看向了夢小雅,只見她說完這些之後,緩緩將身子又面向大海。
這個時候,于慧潔吹過了一陣海風之後,甦醒過來了。孩子們也從艙裡走了出來。
剛纔的事情真的把他們給嚇到了,無論是哪一方,他們都沒有辦法偏向,大人的事情他們是沒有辦法去管的,更沒有多少說話的力度。
“麻麻……”久久小跑着來到夢小雅的身邊,小手緊緊的抱着她的大腿:“剛纔久久好怕。”
接着天天和陽陽也來到了媽媽的身邊。
夢小雅側頭看了看三個孩子:“寶貝們,不要害怕,有媽媽在。他們都是吃飽了撐的。來,咱們一起送外婆遠行。”
說着,她將骨灰盒打開,微微蹲下身子。伸手將裡面的骨灰一捧捧的伴着花瓣灑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