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淇源仍是瞪着大大的眼睛不肯睡覺。
現在好像離孃親越來越遠了,爹爹又沒有醒來。
“隱秀姑姑,爲什麼要一直往前走?孃親不是還在樹林嗎?”淇源掙扎着從隱秀懷裡掙脫出來,雖然困的不行了,但淇源還是強撐着不肯睡覺。
隱秀一咬牙,橫下心來將淇源交給了冰兒。
“冰兒,你抱着小姐,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話音落下,隱秀已經閃身跳出了正在行駛的馬車,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楊曉黎和魏楓想阻攔也沒來得及。
“這個隱秀要去哪裡?瘋了是不是?”楊曉黎面露怒色。
夫人正是爲了他們纔會毅然決然的留在樹林裡面的,因爲夫人知道,他們一旦被皇上抓到,一個也不會活着!
隱秀現在回去,等於送死!
“那怎麼辦?要去追她回來嗎?”冰兒擔憂的看着楊曉黎。
“沒法追,這麼晚根本什麼都看不清,進去也是迷路。我們繼續等下去也沒用。”楊曉黎如此說,雖然有些自私,但他終究也是爲了顧全大局。他們現在帶着昏迷的主子還有小姐,夫人的犧牲正是爲了他們,所以更加不能感情用事。
“走!!”
楊曉黎狠下心下令出發。
馬車內,氣氛更加沉默。
因爲隱秀的離開,淇源變得更加乖巧懂事。
隱秀姑姑也走了,是去找孃親了嗎?可孃親還沒回來,那隱秀姑姑是不是也不會回來了?
淇源從冰兒懷裡掙脫出來,緊緊握着林冬曜的手。
“淇源跟爹爹一起等孃親。爹爹快醒!”
“好春光,夢一場,夢裡青草香。我把春光照身上,藍天白雲青山綠水,還有清風吹斜陽。”
寂靜暗沉的黑夜之中,淇源突然唱起了滿月教給她的一首歌——好春光。
春天的時候孃親教她這首歌,告訴她春暖花開萬物復甦,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可爲什麼春天到了,孃親卻不在身邊了呢?
唱到最後,一顆大大的淚珠從淇源黑黑的瞳仁中滑落下來,啪嗒一聲落在林冬曜手背上。
他手掌驀然握緊了一下。
“冰兒姑姑,爹爹的手握住我的手了!爹爹醒了!”淇源擦乾還沒掉下的眼淚,起身就要去拉冰兒,可這一次楊曉黎就在淇源和林冬曜身邊,他也清楚的看到了林冬曜的手動了一下。
“主子的手真的動了!是真的!!”楊曉黎激動的跳了起來,他一手抱着淇源,另一隻手抓着冰兒胳膊,嘴脣都發抖。
“淇源小姐說的都是真的!是真的!!”冰兒雖然沒看見,但小姐和楊曉黎都看到了,這次肯定是真的!!
馬車戛然停下。
鐵英和遲重都是從馬車外衝了進來。
這時,林冬曜的手再次動了一下,這一次,所有人都看見了。
反倒是淇源突然一下子不高興了。
“哼!臭爹爹!爲什麼不等孃親回來再醒!淇源討厭爹爹!不喜歡爹爹!”
“爹爹都不等孃親!淇源要孃親!孃親!!”
忍了一晚上的淇源終是爆發,小臉蛋憋得通紅,站起來一副質問的表情瞪着林冬曜。
昏睡了三年的某個人,這時候緩緩睜開了眼睛,瞳仁卻是暗沉無光。
魏楓幾乎是顫抖着身體走到林冬曜身邊蹲下來。
“王爺,我現在給你把脈,你剛醒,一時半會也沒法說話,我現在說的話你也要慢慢消化。不着急,我們慢慢來。”
魏楓放慢了音速,可誰都能聽出來,他聲音發抖。
睜開眼睛的某個人,只是平靜的注視着馬車上方,瞳仁逐漸恢復清明深沉。
淇源上前,忽閃着大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爹爹?帶淇源去找孃親吧——孃親不見了——”
淇源小聲的試探的問着林冬曜。
在她如此小的年紀來看,雖然每天都能見到爹爹,但其實爹爹是完全陌生的。他不曾陪她玩過一次,也不曾跟她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將她抱在懷裡一次。
她以爲,爹爹醒了就應該立刻將她抱在懷裡,而不是現在這樣還是躺着一動不動的,也不說話,也不抱她。可淇源太想孃親了,爹爹不理她,她也不畏懼的迎上前,主動開口。
可林冬曜仍是目視馬車頂端,一言不發。
“淇源乖,你爹爹才醒來,等魏叔叔給你爹爹把脈以後,再讓他慢慢陪你。”魏楓擦擦額頭冷汗,沉聲勸着淇源。
“嗯。”
淇源表情雖然落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懂事。
她要孃親快點回來,就要更加聽話。但她真的很想念孃親的懷抱——很想很想——
“魏楓,主子好像不太對勁。”見林冬曜始終不發一言,楊曉黎不免有些緊張。
“脈象很平和,先不着急。他昏迷了三年,突然醒過來的話,會有不適應的過程。吩咐遲重馬車可以繼續前進了。”
魏楓正說着,林冬曜突然眨了眨眼睛。
“主子,您是不是有話要說?”楊曉黎見了,急忙俯下身問道。
林冬曜再次眨眨眼。
“主子,馬車上有夫人的幾本書,屬下打開書,您要是看到哪個字就眨眨眼,屬下記下來。”
楊曉黎的話再次讓林冬曜眨了眨眼睛。
楊曉黎打開書,一個字一個字的指給林冬曜看。
他只在四個字上眨了眼睛。
“回-去-救-她-?”
楊曉黎念出林冬曜指示的四個字,繼而與魏楓相視無言。
“其實主子一直都知道這三年來發生了什麼,夫人和小姐平時說的做的,他都能聽到。”遲重語氣沉沉的,說不出的心酸無奈。
楊曉黎驀然陷入沉默之中。
如今,夫人不在,年政又去了東洛。他是林冬曜身邊的第一貼身隱衛,遲重飛鷹他們雖然比他品級高,但按照昔日王府的規矩,現在是要楊曉黎做決定的時候了。
回去的話,可能主子和小姐都沒命了。
倘若繼續走的話,不但違背了主子的心願,可能主子和小姐以後也見不到夫人了。主子醒來,卻失去了此生摯愛,小姐沒了孃親,前進後退,兩難全!
“聽主子吩咐!回去!!”
楊曉黎下定了決心,主子這四個字要表達的就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之前夫人的犧牲是因爲主子還在昏迷之中,現在主子醒了,主子要他們回去,他們就回去!
“好!回去!!”
遲重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像是等待了很長時間終於可以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了。
從隱秀擅自離開返回開始,遲重的心就徹底沉到了谷底。
隱秀曾是主子的隱衛,而他又是主子培養的三大隱衛,他還是隱秀的師傅,他與隱秀,感情早在多年前就已萌芽,卻在主子派隱秀去夫人那裡時戛然而止,又在這三年中重新共事幾乎是朝夕相對,又再次萌芽了昔日懵懂的感情。
只不過,主子一日未醒,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選擇壓抑自己的感情,等待合適的時候纔會爆發出來。
奔襲了一天一夜的馬車,在此刻,原路返回。
一天一夜的奔襲,看似是重新回到了起點,但因爲林冬曜的甦醒,卻是讓馬車內的氣氛在凝重之中多了無限可能的希望。
淇源一聽要回去找孃親了,興奮的拍着手,
“馬上要看到孃親了!!淇源找孃親咯!”
淇源歡快的喊着,孩子天真無邪的童音在此刻卻是聽的大人一陣陣心酸。
此去凶多吉少,他們尚且無所謂,可小姐還小,她——
林冬曜目光突然定定的落在淇源歡快的臉上,瞳仁中,有太多複雜沉重的情緒。
這一次,不用林冬曜眨眼示意,楊曉黎也明白主子的意思。
“主子,你放心,屬下安排飛鷹和冰兒現在送小姐到安全的地方。”楊曉黎話音落下,林冬曜緩緩闔上眸子。
雖不能言語,但心思盡在眼底。
冰兒怔愣了片刻,旋即抱緊了淇源。
她想再看一眼楊曉黎,他卻狠心背轉過身去不看她。
“你們帶着小姐先走。飛鷹知道哪裡安全。如果平安無事,我們會與你們會和,如果有事的話,你們就帶着小姐——帶好小姐。”
後面的潛臺詞楊曉黎不必說,其他人也都心中有數。
“你放心,走到哪裡我都會抱着小姐。決不讓她少一根汗毛!”
冰兒說着,紅了眼圈。
淇源像是明白了什麼,大力在冰兒懷裡掙扎,想要掙脫開回到林冬曜身邊。
“我不要走!!不走!!孃親!!孃親!!淇源要找孃親!!嗚嗚嗚嗚——孃親快來見我!!”
“孃親!!嗚嗚嗚嗚——爹爹是壞人!爹爹不要淇源!!爹爹不帶淇源找孃親!!爹爹壞!爹爹壞!!”
“嗚嗚嗚嗚!淇源不要爹爹!只要孃親!孃親救我!嗚嗚嗚——”
“爹爹是壞人!爹爹丟下淇源和孃親!爹爹不是孃親說的好人!!”
“爹爹壞!!”
淇源終是忍不住爆發,眼淚撲簌撲簌落下,顆顆晶瑩剔透,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惹人心碎。
躺着的林冬曜始終閉着眼睛,他什麼都能聽到,這是他的女兒,他與滿月的女兒!是他們感情的延續——
所以她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