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侯府,前廳
林簡負手而立,身後不遠處,林冬曜眸光如霜。
空氣一瞬仿若凝結。
“我前腳猜到,五弟後腳就來了,消息還真是靈通。五弟就如此緊張我會在你岳父面前說什麼嗎?”
林簡背對着林冬曜,只聽聲音,判斷不出任何喜怒。
“皇上,不如開門見山說清楚吧。皇上究竟是來看侯爺的,還是逼着我出來見你的,彼此心知肚明。”林冬曜與林簡之間,除了令狐滿月這個名字,似乎再也沒有其他話題可說。
“心知肚明?五弟知道的又如何能讓朕知道?”
“不如這麼說,皇上要做什麼,儘管做,但凡不牽扯她的,不牽扯令狐侯府的,臣弟與皇上都可當面對決,臣弟底線即是令狐滿月與家人。皇上若看臣弟不順眼,大可衝着臣弟來。”
“好!五弟倒是愈發痛快了!話是你說的,記得你說過的話!”林簡驀然轉身,看向林冬曜的眼神也是陰冷如霜。
“說到做到!!”
林冬曜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這或許是他跟林簡最後一次直面談判。
林簡來侯府,無疑是爲了逼他露面,想探知他的看法。與其讓他在此探尋,倒不如他將醜話說在前面。
“那就擊掌爲誓!”林簡率先伸出手,停在半空中。
林冬曜上前一步,手臂揚起,掌心啪的一聲碰上林簡手掌。
若不是因爲他們之間還有一個令狐滿月,或許,他們的決戰早就到來。
——
蒹葭閣
滿月許久未曾回來,已是夜深,蒹葭閣內靜謐一片。惜夢她們都被林冬曜安排在安全的地方,待天朝局勢徹底穩定了,纔會帶她們回來。隱秀之前受過傷,這一年一直在養傷。
滿月現在最是放心不下的就是驚烈。
她上一世最疼愛的弟弟,這一世,她有意減少與他見面的次數,只爲了他將來能在她離開的時候不必那麼介懷傷感。
轉身之際,身後,拱門下,一抹明黃色身影剛剛到來。
這一刻,彷彿回到了一年多前。
那天晚上,也是在蒹葭閣。他受了傷,她爲他包紮時粗魯且冷漠,但卻是從那一刻開始,他爲她驀然心動。
他主動吻她,還被她狠狠地仇視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一刻的動容還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卻再也回不去。
他站在拱門下,靜靜看着她。從認識她到現在,往事歷歷在目,卻已無話可說。
他這一身明黃加身,已然將他們的關係阻隔在了往昔或從容或放肆的那段時光。
再難倒回。
滿月視線移開,旋即默默走回內室。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底,他才沉默轉身。
他如何也想不到,他與滿月之間,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相視無言,默默轉身。
如果,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後的結局,他如何能甘心接受這樣的結果?
——
接下來的兩天,林冬曜都忙到很晚才能回房見上滿月一眼。林簡既然已經跟他挑明瞭,他就要做足完全的準備。
臘八節前一天,林冬曜一直忙着沒有回房。滿月也是到凌晨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着。
清晨起牀梳洗打扮的時候,一抹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滿月擡頭看了一眼,抿着脣悠然一笑,
“你這丫頭,不是讓你過了臘八再回來嗎?就等不及到今天了?”
滿月話音才落,隱秀就激動的跑了進來,幾乎是要撲倒了滿月。她真的是太激動了,終於見到王妃了,她還以爲王妃已經——
隱秀身後,鐵英也激動的跑進來,跟隱秀一左一右站在滿月身邊,兩張小臉都是紅撲撲的,眼裡還閃着盈盈淚花。
“王妃——厄,不——主子。屬下終於見到王妃了。”隱秀一邊抹淚一邊開口。按理說,她也曾經是林冬曜身邊的一等侍衛,經歷過數次生死,卻在過去一年,無時無刻不想念滿月。
她終究是女子,跟了滿月一段時間,早已建立了另一種親情的感覺。滿月不會像林冬曜那樣冷冰冰的,讓人噤若寒蟬。她有世間女子少有的清冷淡漠,卻是在關鍵時刻更有人情味,更能令人動容臣服。
“主子,鐵英剛纔還說,如果鐵英哭了,讓隱秀一定攔着我,大過節的,別讓主子看見我倆這糗樣。沒想到,隱秀比我還——”
鐵英眼角還掛着淚,臉上卻笑開了花。
“一年不見,你們倒是比一年前更多愁善感了。好了,都別站着了。”滿月笑笑,再次見到她倆,她也開心。
“主子,就是——就是還有一件事情要說。”鐵英猶猶豫豫的開口。
“說吧。”滿月跟她們之間並不像其他主子和屬下那般拘謹嚴肅。
“主子,是惜夢和凝靜,她們也想主子了,想回來。”鐵英和隱秀之前一直都跟惜夢凝靜在一起,但因爲惜夢凝靜不會武功,二人也都自覺的不提回來的打算,以免給滿月添亂。可今早也確實是忍不住了,纔在鐵英面前提了提。
“我明白。過了臘八節就讓她們回來。”
“那屬下四個以後又可以一同侍奉主子了。終於——團聚了。”
隱秀由衷開口。
滿月卻是一愣,不知爲何,團聚二字在此刻聽來分外刺耳。
“主子,今兒讓隱秀侍奉您梳頭吧。”隱秀雖是因爲,但這一年跟着凝靜惜夢也學了不少,甚至連女紅都會了。
“好。”滿月回過神來,點點頭。
“主子,您今兒——氣色不太好。”鐵英在一旁幫隱秀遞着梳子,有些擔憂的問道。
“嗯。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這幾天又忙的很。無妨,清淡一點的裝扮即可。”
滿月話音才落下,隱秀手中梳子竟是離奇的順着髮絲滑落下來,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分外清脆。
“呀。斷了。”
一旁的小丫鬟失聲喊了一句。
隱秀一張臉頓時漲成了紫紅色。
鐵英也目瞪口呆的看着跌成兩半的木梳。
“主子,都怪屬下不好,屬下笨手笨腳的。我——”隱秀侷促的站在原地,結結巴巴的開口。
梳子斷了有兩個寓意,要不是要有一番新天地新的開始,要不就是要有事發生。
鐵英彎腰將梳子撿起來。
“無妨,不都說碎碎平安嗎?梳子也一樣。換一把。”
滿月無所謂的擺擺手,卻在剛纔梳子落地的那一刻,有明顯的恍惚。
一旁侍奉的小丫鬟又遞過來一把梳子,隱秀卻如何也不敢接。
“沒關係,這做人總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隱秀——”
“夫人!!夫人!!出事了!!”
就在這時,淒厲的喊聲自院中響起,生生打斷滿月後面的話。
楊曉黎的聲音從未有過的驚慌顫抖。
滿月顧不上梳頭,披散着頭髮衝到了院子中。
“他怎麼了?”
不用問滿月也能猜到,楊曉黎如此驚慌,必定是林冬曜出了事。
可這才大清早,賓客都沒到齊,林簡也還沒來,怎麼就出事了?現在來的只是令狐侯府的人!難道是——
滿月不敢多想。
院中,楊曉黎眼圈發紅,渾身顫抖。
“到底怎麼了?!!”她怒吼一聲,隨之是楊曉黎帶着哭腔的顫抖聲音,
“夫人,主子被刺傷了。在——在前廳——”
“東曜——”
滿月聽不進楊曉黎後面的話,發足狂奔。
前廳人頭攢動,遠遠就能聽到安妃悲痛的哭聲,還有安解捶胸頓足的懊悔聲。
“爲何會這樣?!如果我早點發現不對勁的話,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夫人!!主子被邱季璇刺了一刀,失血過多,只怕是——”
人羣中,年政朝她跑來,悲痛出聲。
“邱季璇?在哪兒?”
滿月壓抑着顫抖的聲音,啞聲開口。
現在來的只有令狐侯府的人,而出事的卻是邱季璇!
她一步步朝背對着她的安妃走去,安妃身前,一抹熟悉的身影卻是躺在那裡動也不動,胸前湮開一朵血色蓮花,空氣中是揮散不去的濃重血腥味道。
滿月如何也不相信,躺在血泊中的會是林冬曜!!
他昨兒晚上來看她的時候還好好地,雖然忙碌疲憊,卻是健康的站在她面前,雖只說了幾句話,走之前卻是自然的親了親她額頭。他還說,忙完這兩天,一定不會放過她,一定要她不分白晝的陪在他身邊。
她當時還回嘴道,到時候一定提前躲他遠遠地。他假裝生氣要抓她,她卻躲開了。那時她何曾想過,會經歷今日這般局面。
“東曜——”她緩緩在他身前蹲下,他已經閉上眼睛呼吸微弱。任憑她呼喚,卻沒有睜開眼睛迴應她的意識,只是食指微微動了動,似乎是感應到了她的到來。
他胸前插着一把烏金匕首,整個匕首的刀身都刺進胸膛,鮮血染紅了胸前衣襟,就連腰身以下的地方也是殷紅一片。
他的玄金色錦袍,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樣。
滿月掌心觸及他胸前衣襟,溼潤粘稠,盡是他鮮血。
“東曜——沒事,你睜開眼睛,看着我!”滿月執拗的要他睜開眼睛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