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故捧着銅盆進屋後並未將門扉闔上,只見她將銅盆捧到牀頭邊上的小几放下後,又轉身走了出去。
只不過轉瞬又回了來,她回來時,兩手不是空空如也,而是推進來一張木製輪椅,正是李悔的那一張。
白拂將其從樓下搬了上來,卻沒有推進屋裡來,只是將其放在門外而已。
冬暖故捧着一盆乾淨的清水從後邊廚房回來時,樓閣前已不見了白拂的身影。
李悔瞧見冬暖故替他將木輪椅推進來,怔住了,而後竟是下意識地想要撐着站起身親自走過來推,冬暖故見狀,即刻道:“大人坐着便行,推這張輪椅還用不了小女子多少力氣。”
“那便……多謝姑娘了。”李悔還是很緊張,有些慚愧。
冬暖故將木輪椅推到了牀榻前來,神色平靜地看着李悔,問:“大人可要坐上來?”
“李某……”李悔似乎有話難以啓齒,只道了一聲“李某”,竟就沒有了後邊的話,只見他垂着眼瞼,像是不敢看冬暖故似的,雙手攥得有些緊。
冬暖故不再問什麼,只是將木輪椅往牀尾的方向推了推,推到既不擋在牀前又能讓李悔伸一把手就能夠到的位置,纔有折回到牀頭,邊將掛在牀頭架子上的棉巾拿下來浸到銅盆中盛着的溫水裡,邊道:“那大人稍稍往牀尾方向坐些,小女子要幫外子擦擦臉。”
李悔驚訝地擡頭,見着冬暖故只是低頭絞着手中的棉巾,並未看他,待冬暖故絞好手中浸水的棉巾擡頭來看他時,他連忙將手撐在牀榻上將身子往後移了移,一邊緊張地應聲道:“好,好。”
冬暖故未再說什麼,只坐到了司季夏身邊,將手中已經抖開且疊好的棉巾覆到他臉上,動作輕柔細心地爲他擦臉,眼窩下巴,便是耳背都細心地擦了,擦過之後將因他翻身而頗爲散亂的發生別到他耳後頸後,末了,將棉巾放到銅盆裡,而後竟見她俯下身輕輕柔柔地將司季夏抱在了懷裡,不顧李悔在場。
像是李悔不存在似的,冬暖故抱住司季夏後將臉頰輕貼着他的臉頰,輕聲喚着他,“平安,平安睡好一些,這般蜷着身子能舒服麼?”
冬暖故語氣輕柔地說着話,一邊伸手去掰開司季夏緊抱着雙膝的手,緊着將他曲起的雙腿慢慢往下推。
司季夏抱着雙膝的手這般被冬暖故慢慢掰開,失去了擁抱着的膝蓋他似乎極爲不安,身子竟如被蟄了一般猛地一抖,隨之竟是在薄衾下胡亂地擺着手像要抓住什麼似的,眉心緊擰,雙眼依舊緊閉着,忽然緊張地叫出聲來。
“阿暖……阿暖!”因爲緊張,司季夏那在薄衾下亂動的手從衾被下探了出來。
冬暖故心一緊,旋即握住他的手,亦緊張道:“平安,我在這兒,我在的。”
冬暖故溫柔地說着話,將司季夏的手握得緊緊的,用臉頰輕輕摩挲着他的臉頰。
司季夏則是突然抽開手,轉爲將冬暖故用力抱住,邊蹭着她的臉頰邊不安地喃喃喚着她:“阿暖,阿暖,阿暖……”
“嗯,傻木頭,我在這兒。”司季夏正處不省人事間,手上力道不知輕重,將冬暖故的肩膀抓緊得異常用力,用力得冬暖故覺得肩膀有種就要被捏碎的感覺,卻只任由他這麼摟抱着她。
司季夏就這麼緊緊摟着冬暖故不放,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白拂捧着已經煎好的湯藥走進來,將其交到李悔手裡再離開,司季夏還是沒有鬆開冬暖故。
似乎就算是在夢裡,他也要緊緊擁抱他的阿暖才覺得心安才覺得滿足。
而冬暖故也不在乎李悔與白拂是否會見笑,司季夏摟着她多久,她便趴在他身上由着他摟着她多久,可她又怕壓着他,是以她的雙手便一直半撐在司季夏身側,且還時不時親吻他的眉心,以讓他的不安快些離開。
漸漸地,司季夏在冬暖故溫柔的親吻與擁抱下舒了緊繃的身子,緊擰的眉心也慢慢舒開,冬暖故這纔在他微顫的眼瞼上落下深深卻又輕柔的一吻,慢慢將他箍在她肩上的手拿開,司季夏掙了掙,隨之睡得安安靜靜,不再蜷着身子,也不再瑟瑟發抖。
冬暖故撫了撫司季夏的臉頰,這纔看向視線一直緊落在他們身上不曾移開的李悔,神色還是淡淡,就像方纔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卻又是道:“讓大人見笑了。”
李悔本是詫異,後到錯愕,接着是震驚,現下卻是瞭然,看着已然睡得安靜的司季夏,神色愛憐,輕輕嘆息一聲,“姑娘……果真是這孩子的良藥。”
好像只要她在身邊,他就覺察不到痛苦一般。
“或許吧。”冬暖故並不介意李悔怎麼看又或是怎麼說,只是垂眸看着司季夏的眉眼,用拇指指腹一下又一下輕輕撫過他的眉眼,目光柔和,聲音輕輕道,“只是看不得他難受而已。”
冬暖故的掌心很溫暖,輕貼着司季夏的臉頰,讓他在她的掌心裡又是輕輕蹭了蹭,頗像個撒嬌的孩子。
李悔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着,好像平靜不下來似的,使得他捧在手裡的瓷碗裡的湯藥在晃動不已,聽着冬暖故的話,久久失神。
直至冬暖故喚他,他才猛地回過神。
而當他回過神來時,冬暖故已經將司季夏扶坐起,以她自己爲背靠,抱着司季夏讓他倚靠着她的身子而坐,喚着李悔道:“能否勞煩大人將湯藥喂外子服下?”
只見李悔的手抖得厲害,險些將碗裡的湯藥潑出來。
李悔極爲錯愕地看着冬暖故,緊張到連話都有些說不清,“姑娘……李某……”
“李某……可以喂這孩子服藥?”李悔的聲音是顫抖的,語氣是不確定的。
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抑或說他有些不相信冬暖故說的,他以爲……他以爲……
冬暖故只當沒有瞧出李悔的緊張與錯愕,只微微點了點頭,“小女子要扶着外子還要捏開外子的嘴,自己一人不能抽出手再喂外子服藥,勞煩大人了。”
李悔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怔了怔後才忙應聲道:“好,好。”
李悔應聲罷,一手捧着藥碗,一手撐着牀榻,慢慢朝牀頭方向挪移過來。
不知他是太過緊張,還是怕把碗裡的湯藥灑了,他的動作很慢,很慢。
冬暖故則是耐心地等着他移過來,並未催促他,抱着司季夏身子的手臂環得他有些緊。
其實,她可以鬆開環抱着司季夏的這隻手去拿藥碗來喂司季夏服藥的,可她並未這麼做,而是要“勞煩”李悔。
而李悔,也看得出冬暖故其實可以自己喂司季夏將這湯藥服下,可她卻是要請他幫忙。
他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麼。
所以他才更爲緊張。
待得李悔終於移到了擡手就可以將藥碗湊到司季夏嘴邊來的位置,冬暖故將司季夏正垂靠在她肩上的腦袋稍稍往後扶擡起,用手輕輕掰着他的下巴,將他緊閉的嘴掰開,等着李悔將藥汁送到他嘴裡來。
李悔已經舀起了一湯匙的藥汁,可他的手只是在顫抖,卻遲遲擡不起來,更莫提將藥汁喂進司季夏嘴裡。
此時的李悔,已不僅僅是緊張而已。
冬暖故見着李悔這般,終是軟了軟看着他始終冷冷淡淡的神色,溫聲提醒他道:“大人再不把藥餵給外子,這藥就要涼了。”
“哎,好,好。”李悔又連忙應聲,終是擡起了顫抖不已的手,彷彿他的手上吊着千斤巨石似的,他擡手的動作與他方纔挪移身子的動作一般,緩慢至極,也僵硬至極,以致於他好不容易湊到司季夏嘴邊來的那一湯匙藥汁竟沒能準確地喂進司季夏的嘴,堪堪碰到他的下脣時便灑了,使得那濃黑的藥汁灑了司季夏滿下巴,順着他的下巴往下流到了他的脖子上,也滴到了薄衾上。
李悔愣住了,一時間竟像是個做錯了什麼天大的事情似的,眼神極爲受嚇,雙手更爲顫抖了。
冬暖故卻是從容地從懷裡抽出帕子,替司季夏擦淨下巴與脖子上的藥汁,才擡眸看着一臉極度緊張不安的李悔,只聽李悔連忙賠不是道:“李某……抱歉,實在抱歉,這……還是姑娘自己來怕是比較好。”
李悔說着就連忙將手中的瓷碗遞給冬暖故,冬暖故不接,只是定定看了他一眼,竟是緩聲寬慰他道:“大人不必着急,慢些來便好。”
李悔一怔,看着冬暖故的眼睛,慢慢將藥碗收回來,一邊又應聲道:“好,好。”
這一次,李悔的手依然僵硬,也依然顫抖,然他舀起的湯藥沒有再喂偏,每一勺都喂進了司季夏嘴裡,只還是會有藥汁從司季夏嘴角流出,卻又每一次都被冬暖故及時用帕子擦淨。
而李悔這喂司季夏服藥的過程,好似在做一件關乎着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一般,呼吸及身子一直都緊繃着,當碗裡的藥汁終於見了底時,他的額上竟是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也是這個時候,李悔連忙將手中的藥碗擱到牀沿上,用手撐在牀榻上頻頻往後挪身,挪到牀尾時伸出手去拉他的木輪椅,一邊慌張道:“李某,李某這就走了,就不打擾這孩子休息了。”
“多,多謝姑娘!”
明明是李悔幫了冬暖故,現下卻是他道謝。
只見他的手已經抓到了椅把就要將木輪椅拉到自己跟前來時,冬暖故喚了他一聲。
“大人。”
冬暖故還什麼話都沒有說,李悔抓着椅把的手便已抖了抖。
只聽冬暖故緩緩道:“外子名喚平安,一世平安的平安。”
李悔的呼吸在這一瞬屏住了,少頃才聽他依舊緊張急切道:“李……李某,記住了。”
平安,平安,這個是好名字,這是個好名字……
“李某,這就走,馬上就走。”李悔又是慌張地拉過木輪椅,可他努力試了幾次要站起身坐到輪椅上,竟是都沒有成功,非但沒有成功,最後一次竟還是將木輪椅推滑開去,離了他伸手能夠着的範圍。
“大人既然來了,卻這麼急着走麼?”就在李悔正怔怔地看着輪椅從他手中滑移開時,只聽冬暖故似嘆息般聲音極沉語速極緩地道了一聲,“大人……不等到外子醒來再走麼?”
“大人……不想抱一抱……平安麼?”說到這兒,冬暖故的聲音都隱隱有顫抖。
她說的是“平安”,而不是“外子”。
李悔僵怔住,雙手緊緊攥握成拳。
久久,久久都愣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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