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上到傍晚,磅礴的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甚至越來越大,雨水順着琉璃瓦落向地面,如同一條條晶瑩的串珠,美輪美奐,只可惜這樣的美景,宮裡的人卻沒有心思去欣賞,無數的宮人站在御書房外的不遠處,長廊、花園、涼亭……密密麻麻聚集了不少的人影。
“皇后娘娘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接見丞相他們呢?”一名宮女不安的握緊拳頭,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身旁的太監操着一副公鴨嗓,尖聲道:“這種事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怎麼會知道?娘娘的心思,是一般人能夠揣摩到的嗎?”
“我只是覺得丞相大人他們好可憐。”宮女神色微微一暗,望着雨幕中如同一座座石像的官員,胸口有些悶悶的疼。
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宮裡的人都很清楚,他們起初還分爲三個陣營,有支持的,有暗中反對的,也有保持中立的,但當他們眼睜睜看着,這麼好的事被凌若夕一口回絕,而朝廷裡的重臣們,爲了請求她的答應,跪在這漫天大雨之中,他們心中的信念就變得動搖起來。
爲什麼娘娘不肯答應?爲什麼她不願意留在南詔?爲什麼不肯接受攝政王的位置?無數的疑惑纏繞在他們的心窩裡,揮之不去,他們甚至越想越多,總覺得如果她不願意坐上攝政王的寶座,就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似的。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心目中最寶貝、最尊貴的東西捧到別人面前時,他們會不甘會嫉妒,會找各式各樣的理由,去抹黑對方,但當對方不肯接受時,他們又會覺得不敢相信,用盡一切的,想要讓對方收下。
這種想法,這種模式,俗稱欠抽。
凌若夕早在落日時分就將手裡的事情做完了,才跳到六百多次的凌小白此刻氣喘吁吁的跌坐在地上,別說是說話,就是連動動手指頭的力氣也沒有。
安靜的御書房裡,只有他不停喘氣的聲音,凌若夕孤身站在窗戶邊,透過那被寒風吹得啪啪作響的窗戶,看着牆壁拐角處,若隱若現的人影,從這個方向,僅僅只能看到不足一半的官員的身影,大雨模糊了他們的面容,衣衫浸溼,模樣狼狽極了。
呵,爲了讓她答應,這些人可是真的下了血本啊。
凌若夕嘲諷一笑,“來人啊。”
她突然間傳出的聲音,讓苦苦支撐的衆人心尖一顫,他們期盼的望着眼前這扇封鎖的房門,覺得下一秒,苦等的人影就會出現。
“替本宮準備晚膳,本宮餓了。”凌若夕的聲音再一次傳出,她甚至故意用上了玄力,讓方圓百米內的人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官員們發光的眼睛逐漸黯淡,失望的垂下了腦袋,他們剛纔還以爲,皇后娘娘心軟了呢,原來只是誤會一場嗎?
很快,就有宮人捧着精美可口的菜餚從御書房外魚貫而入,凌若夕沒有命人關上門,而是大大方方的,在官員們的注視下,坐在龍椅上,準備用餐。
明黃的桌布,鑲金的金盤,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一切的一切,都讓不少官員默默的嚥了咽口水,肚子裡咕嚕嚕唱起了空城計。
他們從早朝到現在,還沒用過一點東西,怎麼可能不餓?
凌若夕拿起筷子,眉梢一擡,如深井般波瀾不驚的目光,轉向門外,“各位大人如果餓了,大可回家用膳,現在還沒到宮門關閉的時辰。”
她這分明是在故意刺激他們,逼他們離開。
原本還有些飢腸轆轆的官員們,被這麼一激,哪裡還顧得上肚子?他們緊抿着脣瓣,倔強的跪在大雨中,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們不會妥協,不會退縮。
其實這些人裡,並沒有幾個是提前知道衛斯理和於老等人的打算的,他們僅僅是爲了站隊,爲了以這樣的方式投誠,纔會跪在這裡,但現在,那些小心思,小算盤,早就煙消雲散,他們只知道,不能被皇后娘娘看扁!心中撐着一口氣,一口名爲骨氣,名爲尊嚴的氣。
衛斯理欣慰的用餘光瞥過身側、身後的同僚,四肢雖然冰冷,但這顆心卻是暖的,自從入朝以來,他有多久沒有體會過這種衆志成城的感覺了?自打皇上性格大變後,就在未有過這樣的畫面出現。
這纔是一個國家的中流砥柱,這纔是朝廷中人該有的風範。
不僅是他,同樣的心情於老等人也有,他們努力挺直腰桿,在寒風和暴雨中,沉默的跪着,如一棵棵松柏,紋絲不動。
凌若夕眸光微閃,什麼話也沒說,既然他們想要堅持,那就由他們去,左右,和她沒有絲毫關係。
凌小白喘息了好一陣,才勉強喘過勁兒來,他撐着膝蓋從地上站起,鼻尖微微動了動,嗅到了空氣裡瀰漫的那股香味,哈喇子差點沒從嘴巴里掉出來。
“哎喲,好香啊。”他擺出了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樣,在美食的誘惑下,這腳也不酸了,身體也不疼了,每一個塊骨頭似乎都充滿了力量,一溜煙跑到龍案旁,雙眼放光的看着滿桌子的菜,只恨不得立即伸手去抓。
“啪。”象牙筷子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兩道紅印,疼得凌小白趕緊縮手,水汪汪的眼睛委屈的瞪着她。
“孃親,你做什麼啊?打得寶寶好疼的。”丫的,他是人好不好?能感覺到痛的好不好?
“先去洗手,髒兮兮的也敢往盤子裡伸?”凌若夕絲毫沒被他可憐的樣子打動,冷聲呵斥道。
切,夫子曾經說過的,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孃親的要求太多了,凌小白不滿的撅着嘴,雖然心頭不停腹誹,但他還是沒膽量敢在凌若夕的面前說出來,用最快的速度洗乾淨後,這才被允許用膳,坐在她的大腿上,抱着屬於自己的小碗,吃得正香。
食不言寢不語,但這道理在他們母子二人身上卻行不通,一頓飯,凌小白一邊吃一邊還不忘點評幾句,凌若夕則聽得眉心直跳,目光幽幽掃了懷裡的兒子一眼,他什麼時候成話癆了?
屋內氣氛寧靜、祥和,可屋外,卻是一片讓人難堪的沉默與折磨,朝臣們幾乎不敢擡頭去看裡面的畫面,就怕肚子裡的饞蟲被吸引出來。
“不行,咱們得想想辦法。”圍觀的宮女用力握緊拳頭,她是衛斯理的崇拜者,如今看着憧憬的人跪在雨中飽受煎熬,心頭充滿了不忍,腳步瞬間邁開,走入了這漫天的雨霧裡,撩開衣襬,就在大臣們的身後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雖然不能夠爲丞相大人做點什麼,以她的身份更沒辦法在皇后娘娘面前替他說情,但她也有自己可以做的事。
“南詔國的將來不能只靠着大人們去努力,咱們雖然人微地輕,生命低賤,但咱們也該出一份力,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皖紗院的總管太監跺跺腳,在他的煽動下,不少宮人紛紛點頭,跟隨着他,走入了請求的隊伍裡。
跪在地上的人一再增多,從原本的十多個,到現在已是密密麻麻一片,後方,還有巡邏的御林軍成排站着,守護着他們的安危。
雨水嘩啦啦的落在衆人的肩頭,一股股寒氣涌入他們的肌膚,身體如若冰封般,僵硬得動不了,但心窩裡卻有一團熠熠的火球,不停的燃燒。
“蹬蹬蹬。”長廊上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名侍衛迅速穿梭到御書房門前,跪地稟報:“皇后娘娘,奴才有要事稟報。”
凌若夕正靠在龍椅上,懶洋洋拍着自己的肚子,聞言,眉梢微微一動,“說。”
“一刻鐘前,宮門口來了位女子,那女子聲稱是娘娘的下屬,讓奴才將這份東西呈給娘娘。”侍衛從打溼的衣襟中,將一份摺疊好的白布拿出來,這麼大的雨,但白布卻未曾被浸染到絲毫,他雙手托住下面,舉過頭頂,等着呈現給她。
她的下屬?
凌若夕微微一笑,“那人你可認得?”
“這……”侍衛有些猶豫,顯然是認識的,卻又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不太敢承認。
“說!”語氣勃然加重,一股壓力瞬間襲向他。
侍衛硬着頭皮點頭:“是,奴才的確認得她,她是花街清風明月樓的管事小丫姑娘。”
這京城裡,誰不知道清風明月樓?誰不認識掌管着美豔姑娘的小丫?上到王孫貴族,下到平民百姓,所有人都去那地方逛過,熟得很。
侍衛原本以爲這事會遭到凌若夕的斥責,沒想到,她居然沒有處置他,更沒有爲難他,反而親自走出御書房,拍拍他的肩膀,誇獎了他一句:“不錯。”
一個問號在他的心窩裡浮現,這話是什麼意思?侍衛想不通,他哪裡知道,去清風明月樓的人越多,凌若夕荷包裡的銀子就會越充足,她當然不會生氣。
接過白布,手臂輕輕一抖,那長達兩米的帆布竟刷地一聲攤開了,一頭的布料垂直落地,上面用黑色的墨漬,密密麻麻的寫着無數的人名,字體有些歪曲,像是鬼畫符,而有些則是字正方圓,蒼勁有力,一看就知道,並非是一個人所寫。
凌若夕隱隱有種被算計的感覺,“這是什麼?”
帶着幾分冷意的嗓音讓侍衛頭皮忍不住一陣發麻,“聽小丫姑娘說,這是她從京城裡得來的萬民書。”
說完,侍衛砰地一聲叩首下去,額頭與地面發出巨大的撞擊聲,聽得人肉疼。
凌若夕的臉黑如墨色,甚至浮現出了一絲怒意!什麼時候她的人也敢自作主張的做出這種事了?是她太縱容對方了嗎?
跪在不遠處的官員將他們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這清風明月樓的管事會知道宮裡的事,還這麼及時的送來這份東西,但對於他們來說,這可是一樁天大的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