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不鬧。”杜子昂只能哄着,迴應他的依舊是潘慧的一聲輕哼。
潘慧就是扭着頭不理他,反正這回是說什麼也不放手。
兩人同時靜默了下來,尚未停息的煙花聲從遠處不時傳來,卻將這裡的安寧顯得越發寂寞。
杜子昂無聲地看着眼前薄怒的女子,慢慢鬆開了懷抱她的雙手。
一陣風襲來,將他一頭披散在肩的墨色長髮吹得向後飛揚起來,也將潘慧的髮絲吹到了他胸前。他伸手將其臉頰旁的幾縷青絲順到耳後,握住潘慧的右手,將之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潘慧不解地看着他的動作,覺得他的雙眸之中帶着一些難以名狀的痛苦和隱忍,便由着他將自己的手指搭在了他跳動的脈搏上。
雙眼驟然睜大,潘慧在一瞬間只覺如遭雷擊,愣立當場。
她動了動手指,有點點痛楚從指尖隨着血液傳到心臟,又由心口漫延到全身各處,直痛得她頭皮陣陣發麻,連嘴脣都不住在顫抖。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她猛地擡起頭來看着杜子昂那張依舊雲淡風輕的臉,臉上還掛着她熟悉的笑容,淡定從容。可是這樣的笑卻讓她痛得無法呼吸,只能大口的喘息。她緊緊揪住杜子昂的前襟,叫道:“爲什麼會這樣!你的修爲!”
不可能!不可能的!
大師兄明明是長明軒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中最厲害的人,分明在二十歲之前便已修至人仙之境,怎麼可能會經脈之內真氣全無,空蕩蕩地好似一座空城!
潘慧雙眼緊緊盯着杜子昂的一對眸子,期盼他能告訴自己是她弄錯了,他依舊還是從前的那個天賦異稟的長明軒第一百二十七代大弟子。
杜子昂卻是勾了勾嘴角,手指輕觸她的臉頰,柔聲道:“忘記了麼?我早已在十年前便被燈祖親手廢黜了全部功法。”
平淡的話語,好似在說着別人的事情一般,杜子昂自始至終都只是在微笑看着她。
雙手漸漸鬆開,手臂無力地垂下,潘慧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
即便是當初杜子昂離開,即便是十年來再也沒有人給予她同樣的呵護,她也從來不曾絕望過。她一直固執地覺得大師兄一定過得很好。他應該是過得很好的呀……二師叔說過的呀!
可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廢黜功法……十年前……
爲什麼她會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潘慧抱住腦袋痛苦地蹲在地上,張嘴想要大叫,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只有那段消失了的記憶在腦中堅固地封存着不願意被她回憶起。
杜子昂蹲下身來,心疼地將她抱在懷裡,道:“忘記了就別去想了。”
他原本也不過是想看一看那個人究竟將潘慧的記憶封存了多少,原來倒是將整件事情都全部封印了,只留下了他離開的那麼一個小小片段。
杜子昂雙眼微微眯起,眼中有戾氣閃過。
原來那個人竟是厭惡他到這般地步,連唯一會對他有所不捨的人都要去算計,讓潘慧一直活在被拋棄的記憶中,讓她對他心生恨意。
“大師兄……”
潘慧擡起頭來,眼中滿是痛苦和自責。杜子昂扯了扯嘴角,剛想出聲勸慰,豈料潘慧雙手一伸緊緊攬住了他的脖子,半趴在他懷裡,如小時候一般將整個腦袋埋在他頸間,貪婪地聞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杜子昂上身一陣輕晃,直接坐在了地上。耳邊沒有哭泣聲,他看不到潘慧的表情,只能從她微微顫抖的身子明白她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他安撫地輕輕拍着潘慧的後背,道:“沒事了。都過去了。”
潘慧搖頭,將雙臂攬得更緊了一些,悶聲道:“小慧已經長大了,可以保護大師兄!”
記不起來就記不起來吧!即便當初大師兄真的犯了極其嚴重的門規又怎樣!反正她不要再離開他身邊,大不了一併被逐出師門!
她,不在乎!
“小慧乖……”杜子昂的話尚未說完就被潘慧打斷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潘慧只是緊緊摟着他的脖子,說什麼也不鬆手,堅決不答應。
“小慧……”杜子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潘慧拉得坐直了身子。看着一臉倔強瞪着他的緋衣女子,他最終只能寵溺地擡手颳了一下她挺巧的鼻樑,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十年前的約定?”
如果他轉身離開的那段記憶沒有被封存,那麼他是不是可以認爲當初的那個約定也被保留在了潘慧的生命之中。
“約定……”潘慧歪了歪頭,忽而又重新瞪着杜子昂,道:“不許趕我走!”
她當然記得那個約定。大師兄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敷衍她,說什麼只要她成就“玉娘”了便會回來,還偏偏年幼的她就這麼上了當!
這些年來她已經明白,長明軒開山到現在一千多年,每代弟子之中只會出現一名弟子有機會得到長明燈認可入主本命宮,而且必須是在人仙之境之前方可得到長明燈的認可,一旦步入人仙之境便再無可能。長明軒到現在一百二十七代卻只有不到五十名弟子得本命長明燈,且那些弟子均爲女子,所以纔會有了“玉娘”這個稱號。
一千六百多年,卻只有不到五十名女弟子成就了“玉娘”,談何容易!
大師兄當初分明就是在誆騙她!
“反正你現在沒有修爲了!正好換我來保護你!”潘慧嘟嘴,說得理所當然。
“小慧,你不想讓大師兄回去了麼?”杜子昂繼續誘哄她。
豈料潘慧絲毫不上當,直接撇嘴輕哼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反正你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怎麼可以……”杜子昂輕嘆,眼眸之中溫柔如水。
“怎麼不可以!”潘慧怒道。
杜子昂凝眸,輕笑,卻在一瞬間仿若回到了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長明軒大弟子:“因爲大師兄還想堂堂正正的回去,想讓那些人看清楚,當年他們錯得有多離譜!”
潘慧不由愣住了。
她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呆呆看着眼前的男子恢復了她記憶之中的模樣,瀟灑不羈,桀驁不馴,在這一瞬間,就連漫天的煙火和星光都不及他臉上的神采來得光芒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