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龍裳,了無大師也藏在龍晴的院子裡。燕傑已經去替了無大師看過了,只是皮外傷,不妨事。只是了無大師心事重重,擔心自己從此將爲少林所不容。
龍晴詳細詢問了當時動手的細節,安慰了無大師,他相信了無大師該是被人陷害的,以了無大師的武功,出手必定是十分有分寸的,絕不會那麼巧就誤傷人命。
其實了無大師也對此事有此懷疑,被殺的小和尚,了無大師也是認識的,他自己拍出的一掌才用了三成功力,斷不會致命的。
只是當時情形之下,了無一時失了方寸,纔會相信是自己誤傷人命,如今經龍晴提醒,了無不由扼腕,覺得自己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龍晴請了無大師稍安勿躁,先安心住在傅家,他畢竟是被龍裳拖累至此,故此傅家責無旁貸,一定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還大師清白。
了無安心歇息了。龍晴帶龍裳回房,龍裳已是連打了幾個哈欠。他和了無大師連夜逃回大明湖,實在疲倦了,現在吃飽了,又運動了一下下,實在是困了。
龍晴拿龍裳毫無辦法,只得讓他先睡在自己的臥房內。龍夜不在家中,龍裳不想回那麼偏的北院去睡,他想離哥哥們近一些。
龍晴不由搖頭,真真還是個小孩。龍悔和龍錯不曾來時,龍夜和龍裳的院子就是空的,他們兩個寧願住在北園的一個單獨的院子內,也不願意住在大哥附近,免得整日被大哥念。
如今龍悔、龍錯住了他們的院子,龍裳才覺得這邊的院子好了。又覺得和哥哥們住在一起好了。
幸好龍城早幾日已經下令,挨着龍錯的院子,再建兩所宅院,給龍夜、龍裳住。
龍晴瞧了含煙設計的圖紙,龍夜、龍裳的院子爲八卦形,好似兩朵花心,正在自己等兄弟的院落中心。
龍晴給龍夜蓋了薄被,讓他安心睡在這裡。
龍裳還有些擔心六哥龍夜,哦,不,是八哥龍夜。龍裳只希望少林寺的人知道冤有頭債有主這句話,不要讓龍夜陪他們的藏經閣就好。
龍晴答應龍裳,馬上派人去接龍夜回來。至於燒掉的藏經閣,傅家一定會幫少林寺重新建好。
至於毀掉了哪些武林秘籍,只要少林寺列出清單來,他一定想辦法幫少林補上。
龍裳聽了三哥的話,這纔有些心安,打了兩個哈欠,就睡着了。
龍裳睡熟時,很安靜,白嫩嫩的肌膚,紅撲撲的小臉,晶瑩的嘴脣,還像小寶寶一樣,看起來,那麼純真,那麼美好。
只是龍晴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欣賞自家弟弟的睡姿,他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
抱龍山莊的來犯之敵中,大部分已被殺死,但是仍有一部分人逃脫,還有一部分人被傅家生擒。
這些人似乎都被迷失了心智,變爲黑瞳。雖然渾渾噩噩,卻並不會亂跑,而是隻攻擊傅家弟子。普通的點穴手法根本無法將他們制住。
龍壁只得拆卸了他們手腳關節,才讓他們癱在地上,失去了戰鬥力。
這些人,已被暫時關押在抱龍山莊地下,由周棋負責看押。
另有三兩人,則被帶回大明湖家中,暫時安置在傅家茉莉園,供龍晴研究如何破解這種奇怪的“黑瞳”症狀。
龍晴步出房門,廊下侍立的玉翔過來施禮,道:“三叔,您,您有空嗎?”
玉翔是搬救兵來了。因爲玉麒正打玉麟的板子。
龍晴院子的最裡側,有一處軒亭,坐落在荷塘之上。這是一塘紫色荷花,如今滿池的荷花開得正盛,碧綠之上,點綴着炫紫的荷花,美不勝收。
白玉石橋,盤旋迴轉在荷塘上,彷彿荷花玉帶,景色怡人。
玉麟伏跪在石橋上,衣衫凌亂,高高撅起的臀腿上,已是一片奼紫嫣紅。旁側石橋上,還散落着幾株美麗的荷花,和幾個蓮蓬。
玉麒冷着臉,站在玉麟身側,手裡柔韌的黃荊條,一下下抽落在玉麟臀上,玉麟咬着脣,強自忍痛。
龍晴緩步走過來,玉麒擡頭瞧見,才停下責打,將荊條扔到玉麟身邊,低斥道:“跪起來。”
玉麟這纔敢伸手整理好衣衫,跪直了身體。
玉麒迎上幾步,欠身施禮:“侄兒見過三叔,驚動三叔。”
玉麟垂頭略帶哽咽地道:“玉麟不肖,讓三叔擔心。”
龍晴問玉麒道:“因爲在抱龍山莊的事情,責罰玉麟?”
玉麒微欠身:“是。是玉麒督導不嚴,請三叔責罰。”
龍晴微搖了搖頭:“玉麟的錯處,你自該教訓,只是也多寬慰他些,別讓他太自責了。”
玉麟在抱龍山莊見到上官小童。
當日玉麟奉師兄之命,將上官小童送回上官家,向上官家主告罪,上官無傷絲毫沒有見怪,只說是一場誤會。
上官夫人卻冷冷地道:“世家弟子皆是禮法傳家,哪有教唆別人家的孩子忤逆父母的道理,這事情,無論是公是私,你傅家都不佔這個理吧。”
上官夫人所說“公、私”是指官府和武林盟規。
“當父母的,管教不得子女嗎?”上官夫人冷哼一聲:“你傅家也是江湖世家,這當長輩的,罰不得晚輩嗎?晚輩若是被罰,都敢逃家不歸嗎?”
上官無傷則道:“夫人何必把話說得如此嚴重?許是玉麟世侄,真得心儀小童也未可知啊?”
上官夫人這才輕輕一笑道:“若真是如此,倒也是小童的福氣了?那莫非兩位小公子是來向小童提親的嗎?”
他們夫妻兩個一唱一和,自說自話,也不知是戲謔,還是真心,倒演起逼婚的戲碼來了。
玉麒和玉麟坐在客位,實在有些尷尬。玉麟更是窘迫得滿臉通紅。他還是懵懂少年,對情之一事,並不甚懂,他當初要救小童,只是想行俠仗義,但細想想,與小童也似乎並非完全沒有情意。可是婚娶之事,依舊還是很遙遠的。
玉麒也是好生懊惱,被人“逼婚”的感覺果真是尷尬無比。況且,玉麟的婚事,玉麒雖然還沒有考慮,可是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就是蕭家絕對能和上官無傷這樣的人做親家,
玉麒只是端茶,當沒有聽到,放了茶,再次替玉麟致歉:“多謝上官前輩美意。玉麒兄弟惶恐。上官姑娘總是上官前輩骨血,又失親慈,虎毒尚不食子,上官前輩和夫人當然更會加以憐惜,爲其考慮。”
“舍弟魯莽,思慮不周,誤會了上官前輩和夫人,多有冒犯,已爲家法重責。此次玉麒兄弟奉師命前來,一是將上官姑娘安全送回,再就是向上官前輩親自賠罪。”
玉麒說到這裡,起身深施一禮。玉麟也站起來,對上官無傷躬身失禮。
上官無傷笑道:“令師實在太客氣了,年輕人率性而爲也是常有的事情,教訓幾句也就是了,還動什麼家法。況且,如今小童安然回到家中,還要多謝兩位一路護衛,就更不要提什麼賠罪一類的話了。”
玉麒再謙謝幾句,便帶玉麟告辭。
慕容家與上官家的親事已經告吹,上官小童在上官家的日子未必會好過,但是每一個大家族中,亦多是如此,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回到上官家之後,上官小童就被上官夫人命回房去休息。玉麒、玉麟與上官家辭行,上官小童換了新衣過來,與他們兩人辭行。
上官小童的眼圈很有些紅,只是上官無傷和夫人在座,到底也是不敢與玉麟多說什麼,只福了一禮,算是別過。
玉麟瞧着小童很是可憐,可是小卿師兄的吩咐就是師父的吩咐,他當然不敢違背。也只能是對小童抱拳還禮,就隨大哥轉回大明湖了。
回到大明湖後,玉麒領玉麟向小卿覆命,小卿又讓玉麒當着他的面,再罰了玉麟三十板子。
玉麟本還想給小童寫封信問問境況的,到底也是不敢寫了。從此之後,一個字也不敢再提小童的事情了。
可是,想不到,玉麟竟會在抱龍山莊再遇到小童。
玉麟本是奉命出去端茶,卻在門口遇到麗兒。麗兒說她進去奉茶,讓他幫忙去偏廳取個撣子過來。
曾麗兒雖是丫鬟,卻是燕文師兄喜歡的。在血池派時,玉麟聽燕傑抱怨過,他哥被這個丫鬟害慘了,卻不許燕傑管,反倒拍了燕傑幾頓。
玉麟倒是不討厭麗兒,又很怕燕文師兄,對麗兒讓他幫忙去拿撣子的事情,也沒有太在意,便進偏廳去拿了。
玉麟剛拿了雞毛撣子要步出偏廳,外面忽然閃進一個人來——上官小童。
小童眼淚汪汪地看着玉麟:“玉麟,你救救我吧。”
玉麟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小童,小童已經撲了過來,想要撲進他的懷裡:“上官家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那個阮氏,更是處處虐待我。”
玉麟往旁側微閃了閃。他是很同情上官小童,可是,他確實沒有辦法。
阮氏是上官夫人,是小童名正言順的娘,你說是虐待,她可以說是管教。爲人子女,卻遇到暴虐嚴苛的父母,真是不幸中的大不幸了。
“她真得是虐待我。”小童的眼淚撲簌簌掉落:“你瞧我這身上,都是她命人打的傷。”
小童說着,忽然寬衣。
玉麟大驚:“小童,你不要這樣。”
小童的衣裳已經被她一把拽落,玉麟忙閉上眼睛。
所以他沒看見,小童的嘴角掠過一絲獰笑,她手裡一把閃着藍芒的匕首,猛地刺向玉麟前胸。
玉麟離小童極近,又慌亂之下閉上了眼睛,小童武功不弱,手裡匕首全力刺出,玉麟根本躲閃不及。
可是玉麟還真是福大命大,這生死攸關之際,燕月正閃身到偏廳門前,玉麟背對於他,小童正對於他,燕月瞧見那柄寒芒,輕斥一聲:“玉麟小心!”手裡的銅錢已經電射而出,正打中小童手裡的匕首尖部。
“啊!”一聲慘叫,匕首被打得滑出小童手中,匕首柄撞在她的腰部,她痛得一彎腰,用手按住了腰部。
玉麟睜開眼睛,移步後退,小童已經倒了下去。
“小心些,不要碰她,匕首上有毒。”燕月說了這一句,人已經離開了偏廳。
燕月和玉翎是奉師命過來照看。玉翎去了後面石牢,燕月來正堂侯命,正巧救了玉麟。
小童倒地,臉上已經蒙了一層黑霧。匕首上有劇毒,匕首劃破了她的手掌。
“小童。”玉麟輕呼。
小童嘴角也流出黑血來,淚落涔涔:“玉麟,你怎麼在這裡?”
小童被人迷失了心性,來殺玉麟,如今中毒將死,神智終於有了一絲清醒。
“我真得不想死。”小童對玉麟伸出了手:“你可不可以救我。”
“我去請三叔來。”玉麟就要動身。
“不用了。”小童喊玉麟:“你幫我採些荷花來吧,那是我最喜歡的……”
小童死的時候,眼睛還睜得大大的。
小童喜歡荷花,是因爲逐星喜歡荷花。在姊妹宮時,小童和小宮主逐星,最是交好。
逐星說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是最美麗的花朵,比她們幸運多了。她們生長在姊妹宮,如同生長在淤泥裡,卻不能似荷花那樣,出淤泥而不染。
她們一生,都只能在泥濘裡掙扎。
小童也想變成荷花,可以美麗優雅地搖曳在清風裡,而不是受人擺佈,只能在泥濘中苟延殘喘。
玉麟看着小童的屍體發呆,想起一年前,也是在抱龍山莊,玉麟見到小童,兒時的玩伴,命運卻如此不同。
玉麟覺得,是他害死了小童。如果,當初他沒有奉師兄之命將小童送回上官家,也許,小童就不會死。
玉麟隨燕月等師兄弟回到大明湖家中時,心情依舊還是沉重。甚至對哥哥玉麒,他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埋怨,他告訴玉麒:“小童死了。”
玉麒自然也很驚訝,也有一些難過,畢竟也是一條年輕的生命。
但是玉麒還沒來得及多問,龍裳就帶着了無大師跑回來了。
玉麒忙着先招待七叔和了無大師。
龍晴回來後,又陪着龍晴和龍裳去看了無大師。等龍晴領龍裳回房,玉麒纔有空,想問問玉麟細節,玉麟卻跑到後面荷塘去了。
這一池紫荷是小井引自打理,精心培育。龍晴也很喜歡。
玉麒來時,卻見玉麟正站在白玉石橋上,將那些開得正盛正豔的荷花一枝枝折斷。
玉麒不由蹙眉,斥玉麟“住手。”
結果玉麟聽了,反倒將手裡的四五隻荷花扔到了石橋上:“在哥眼裡,便是這幾隻荷花也比小童的性命來得珍貴嗎?”
這是哪跟哪啊,玉麒輕斥道:“耍什麼小孩兒脾氣,有話好好說。”
玉麟就更委屈:“對,我就是小孩兒脾氣,我做的事情也是莽撞任性,所以才聽你們的話,將小童送回上官家,結果小童卻死了,都是你們害的。”
玉麟說到這裡,還不解氣,道:“都是大師兄,最是冷血無情,他若肯幫小童,小童也不會死。”
玉麒這回怒了,你發我脾氣,我可以不計較,竟然還敢數說起老大的不是了。
擡手一個耳光,打得玉麟踉蹌了一下,然後命他:“去取藤條來。”
玉麟當然知道哥說“取藤條”要做什麼用,可是他二話不說,蹭蹭蹭,幾步跑回自己的院子,取了哥打他常用的藤條,又跑回來,遞給他哥。
玉麒在這裡看了會兒荷花,本來還想饒了他呢,瞧他那氣哼哼的模樣,塞藤條過來的架勢,若是不抽他一頓,還真應不了這個景呢。
“跪下。”玉麒冷冷地道:“我還沒責你在抱龍山莊對敵不利之錯,你倒還擰上了。”
跪就跪,玉麟撲通跪下:“哥要打就打,玉麟絕不求饒。”
玉麒再是好脾氣,也被他氣着了。不怕打是嗎,行,我成全你。
“褲子褪了,跪好!”玉麒拿藤條點玉麟。
玉麟聽了這句話,才覺出不妙來,可是已經晚了,他哥冷着臉,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側。
玉麟只能咬牙褪衣,伏地跪好,在這樣一處極美的精緻裡,聽着藤條落在肉上“啪”“啪”地響聲,品味臀腿上火燒火燎地痛楚。
總算,這回玉翔長了些眼力見,他知道玉麒師兄要找玉麟師兄,也知道玉麟師兄在後院荷塘。所以,過了一刻鐘的時辰後,他發現兩位師兄都還沒有回來,就覺得好像情況不妙。
玉翔偷偷走到後園轅門,透過牆上花轉的縫隙一瞧,果真,玉麟師兄正在被玉麒師兄教訓呢。
玉麒師兄也沒有訓責,玉麟師兄也沒有應錯,就只藤條抽得劈啪作響。
玉翔不由心慌,思來想去的,便去找三叔求救了。
玉麒聽了三叔的話,去看弟弟,玉麟的眼圈已是紅了。方纔玉麒抽玉麟,力道極重,玉麟強忍着一聲不吭,更不曾落一滴眼淚,如今再止不住委屈,眼淚也掉了下來。
玉麒心裡也有幾分疼惜,恭送三叔離去,走過去對玉麟道:“起來吧,這次饒了你了。”
玉麟勉強站起來,眼淚還是在掉。
玉麒將周圍散落的幾枝荷花揀起來,遞給玉麟:“這些不是你的錯,是哥的錯。”
“哥,對不起,玉麟不該跟哥發脾氣。”玉麟低頭,又擡頭:“我一定會爲小童報仇的。”
玉麒揉揉玉麟的腦袋,忽然想起逐月。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大家看文。
最近去了幾處荷塘觀荷,荷花實在是太美,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