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傑給熙宇、熙寧上藥,心不在焉。
熙宇也是憂心忡忡,只命熙寧快些去做窗課。
“小師叔是擔心小莫和玉翎師叔嗎?”熙宇給燕傑奉茶。
燕傑接了茶,嘆氣:“你們師父的板子可是不好挨呢。”
熙宇忍不住用手輕揉了下屁股,雖然已是上好了藥,依舊還是疼痛難忍。
夜深時,小卿屋子裡的噼啪聲就聽得分外清晰。熙寧早早地睡了,燕傑躺在牀上,輾轉難眠。
他起身,想推開門看一眼,到底是不敢。又躺回牀上,只是望着帳頂發呆,想像着幾位師兄,不知被打成什麼樣子,又是如何的疼痛。想着,想着,自己的身上好像也疼了起來。
“小師叔,還沒睡。”熙宇也睡不着。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燕傑牀邊。燕傑往裡挪了挪,熙宇只穿着中衣躺上去。
燕傑給熙宇蓋了薄被:“熙宇害怕嗎?”
熙宇點頭,又搖頭:“師父打師叔們的板子,痛雖然是痛一些,但是總不會真傷了他們。”
燕傑嘆氣,這還不算傷嗎?玉翎的皮估計都是打爛了的。
“族裡有位師兄,去年執事時,不知怎麼與雲冷師叔起了摩擦,正被九爺爺(指傅龍耀)看見。”
“可也是打爛了他的皮?”燕傑輕聲問道,故意不去聽院內的責打聲。
“沒有。”熙宇輕聲道:“九爺爺直接命師兄去刑堂斷臂。”
“斷臂?”燕傑不由蹙眉:“可是鎖了臂上經脈嗎?”
“不是。是直接用刑刃砍斷胳膊。而且要將雙臂,皆齊肩而斷。”熙宇的聲音裡有一絲難掩的恐懼:“師兄本是極善雙手劍法的,如今卻是雙袖空空……”
燕傑亦是驚懼。
熙宇伸出自己的手,手心還有些腫,絲絲的痛:“所以我不怕師父的板子。”熙宇輕輕地吹了吹自己的手心:“我知道,師父,不會真得傷我。”
燕傑也幫熙宇吹了吹手心:“睡吧。明兒個你師父心情必定是不好,沒準又尋了什麼錯處賞板子呢。”
垂花門處的責打聲也終於停歇。燕傑暗暗舒了口氣。玉翎和小莫師兄固然是要一夜受苦,其他幾位師兄,只怕也要痛得夜不能寐了。
夜不能寐。
雲嵐也是一樣。
捱了五十板子,又在堂前罰跪。
夜涼了。姜氏帶着披風悄悄走過來,想給雲嵐披上。
“娘,嵐兒不冷。”雲嵐輕輕推拒,只是微微一動,腿上和屁股上就叫囂着疼痛,讓他臉色發白。
姜氏還是爲他披好,又用袖子輕擦雲嵐額頭上的冷汗:“好好的,怎麼又會被打?”
“是嵐兒錯了。”雲嵐輕聲道:“小叔叔打得不重,晚了,娘快回去睡吧。”
“娘只是想再看看你。”姜氏摸着雲嵐的頭,忍不住哭泣。
“娘怎麼了?”雲嵐忙握住姜氏的手。
“嵐兒,娘是捨不得你呢。”姜氏蹲□子,用手摸着雲嵐的臉:“嵐兒長成大人了,娘還盼着給你娶媳婦呢,你卻要離開娘了。”
雲嵐奇怪地道:“娘爲什麼要這麼說?”
“嵐兒,你,其實不是孃親生的,你是長支傅龍玉和諸葛蘭的骨肉啊。”姜氏道:“明日,你爹就要帶你回長支認親了。”
姜氏不由哭得越發傷心。
“誰讓你過來的。”傅龍耀緩步走了過來,瞪姜氏。
姜氏是傅龍耀結髮原配,雲嵐是她一手撫養長大。
“爹,孃的話可是真的嗎?”雲嵐看着父親。
傅龍耀點了點頭:“你確實是傅龍玉之子。你太爺爺有話吩咐下來,族長太爺爺壽辰之日,便讓你重返長支龍玉膝下。”
雲嵐一時呆住,好半天才道:“太爺爺的意思,是不要嵐兒了嗎?”
傅龍耀蹙眉道:“這是什麼話,你本就是龍玉的血脈,回長支認親,也是理所應當。”
“說什麼理所應當。”姜氏站起來,怒道:“嵐兒雖非我十月懷胎,卻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如今好不容易就要成家立業,偏又還回長支去,哪有這樣的道理。”
“娘,我不回去。”雲嵐拽姜氏的袍袖。
“放肆。”傅龍耀斥道:“這是你太爺爺已經定下的事情,你敢抗命?”
雲嵐聽了爹爹斥責,只好鬆開了手,垂下了頭。
“爺爺怎麼這麼狠的心。”姜氏哭道:“長支的人一向心狠手辣,規誡嚴苛,龍玉的家法更是狠厲,若是嵐兒回去,不定怎麼吃苦受罪呢。”
“你這是哪門子胡話。”傅龍耀皺眉道:“龍玉可是他的親爹。”
“親爹後爹的還不都是一樣心狠手辣。”姜氏對傅龍耀又捶又擰:“喜歡了就要過來,不喜歡就送回去,就由着你們折騰,也不管我們是否心中悽苦。”
傅龍耀被姜氏又推又搡,又擰又掐的,又疼又尷尬,又不能下重手傷了他,不由惱怒,一腳踢了雲嵐道:“你個小畜生,看你娘傷心也不知勸。”
雲嵐被踢得身子一歪。
姜氏已經又狠狠擰了傅龍耀一下道:“你就知道跟兒子擺老子的威風,動輒打罵的,爺爺那裡,就只會是,是,是的。”
傅龍耀聽了,又是惱怒,順手一巴掌打在雲嵐後腦勺上道:“老子的話你沒聽見,還不攔着你娘。”
雲嵐就是故意不攔,只用手揉揉了後腦勺道:“兒子是待罪之身,不敢妄動。”
“你個小畜生。”傅龍耀又揚手。
姜氏一腳踢向傅龍耀的腿道:“你再打嵐兒一下試試。”
傅龍耀哼了一聲,只是狠狠瞪了雲嵐一眼,這小畜生,等得了空,看我怎麼收拾你。
姜氏看丈夫還瞪雲嵐,不由又是悲從心來,道:“你若是想抖老子的威風,便是趁現在也好,免得明日雲嵐回了長支,你可是再打罵不着。”
傅龍耀冷冷地道:“他就是回了長支,我不是他老子,也是他伯父,敢不服管教,照樣抽爛了他的皮。”
雲嵐聽了,回身抱住傅龍耀的腿道:“爹別送我回長支,天天在爹眼皮底下,才能隨時教訓得着嵐兒啊。”
傅龍耀蹙眉道:“成何體統,快放開。”
雲嵐反倒抱得更緊,道:“爹,嵐兒以後勤加練武,孝順聽話,一句都不敢違背爹和太爺爺的吩咐的,求爹讓雲嵐留下吧。”
傅龍耀擡手,卻是輕輕放在雲嵐的頭上,輕拍了拍:“乖乖聽你太爺爺的吩咐,回你爹孃膝下去,好好學着長支的規矩,沒得捱了板子,讓你娘擔心。”
其實雲嵐也知道,太爺爺傅榆的話向無更改,自己便是再怎樣哀求,也是無果的,怕還要連累爹爹受責。
雲嵐慢慢鬆開抱着龍耀的是手,輕輕爲爹理理袍擺:“嵐兒記住了。”
“嵐兒要常回來看娘,還有你的弟弟妹妹們。”姜氏又開始哭。
“娘以後別總欺負爹了,爹年紀也大了,您總是又擰又掐的,讓爹爹的面上無光。”
雲嵐勸姜氏。
姜氏是個母老虎,傅龍耀還真有點怕她。再是娶三娶四的,也都是妾室,侍婢,再是寵愛年輕漂亮的小姑娘,也不敢讓任何人僭越了姜氏去。
姜氏頻頻點頭,還是落淚。
“娘對三弟、五弟、七弟也多寬宥些,他們兩個最是孝順,資質也好,與老二、老四親厚。娘若是對他們稍假以辭色,他們一定會將娘當親生孃親般孝順的。”
老二、老四是姜氏所生,本是雲嵐嫡親的兄弟,如今,卻變成堂弟了。雲嵐說到這裡,眼淚再也止不住掉下來,爲何自己竟不是爹孃的骨肉呢。
“嵐兒,娘捨不得你啊,這輩子咱娘倆無緣啊,下輩子,你一定要做孃的兒子啊。”
姜氏嫁給龍耀時,極美貌,而且極得龍耀疼愛,奈何不知犯了什麼忌諱,連着生下兩個麟兒,卻都是不足月時便夭折了。
傅家添了男丁,先記入族譜,只是暫記,待滿八歲後,纔可以正式計入族譜,以後纔可入祖墳。不滿八歲夭折的孩兒,是連祖墳都不能入的。
雲嵐被抱來時,眼睛還沒有睜開。姜氏亦是再經喪子之痛。當她把小小的雲嵐抱入懷中,雲嵐的小腦袋蹭着她的奶/子時,姜氏瞬間就將全部的母愛傾注到了雲嵐身上。
而且自從有了雲嵐,不到兩年,姜氏便又懷上麟兒,並且孩子得以平安長大,而傅龍耀的其他妾室,也開始開枝散葉,家中喜訊頻傳。
姜氏雖然性格潑辣,卻心地善良,又明事理,即便又接連生了幾個兒女,但是,依舊將雲嵐視爲家裡的福星,視爲自己的親子。
如今,聽得雲嵐的話,更是心如刀割,抱着雲嵐不由哭起來,又拉扯雲嵐道:“嵐兒別跪了,這些年都是娘對不起你,被你爹騙了,說什麼縱子如殺子,慈母多敗兒的,不敢攔着他罰你,讓你受了那麼多苦。”
雲嵐確實跪得腿痛,卻還是不敢起,只掛着淚珠看龍耀。
傅龍耀輕揮手道:“滾回去吧。”
“謝爹寬責。”雲嵐行禮,剛想站起來,只聽一聲輕喝道:“跪着。”
雲嵐不用回頭,也知是小叔龍爍的聲音,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卻是跪得狠了,膝蓋磕得生疼。
姜氏拭了淚道:“小叔,嵐兒已經跪了幾個時辰了,如今,就免他一次吧。”
龍爍這才注意到大嫂姜氏的臉上還掛着淚珠,想起定是大哥忍不住將雲嵐要回長支的事情提前告訴了嫂子了。
一邊欠身對大哥龍耀行禮,又對姜氏欠身行禮道:“是,就遵大嫂之命,先免了嵐兒這次吧。”
雲嵐這才又向龍爍行禮道:“嵐兒多謝小叔寬責。”
龍爍只是冷冷掃了他一眼,沒說話,雲嵐忙隨着姜氏告退出去。
龍耀在堂上坐定,才問龍爍道:“那個丫頭審得如何?”
龍爍嘆了口氣道:“已被爍兒一掌殺了。”
龍耀不由一驚:“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