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四兒抱着那麼一點希望,坐在屋裡等了他一夜。她以爲他會來,可是他沒有來。
又一次,出乎意料。
爲什麼是出乎意料?
因爲,她把他的妥協當成了理所當然。
爲什麼是理所當然?
因爲,她習慣了他的寵,他的縱容。
她最怕的結果。
清早,外面終於有了動靜。
雲四兒着急的跑到門口,門開了,進來的卻不是她想見的人。小廝端來飯菜,一聲不響的放在桌上。“你知道昨晚那個人……就是夢璃姑娘跟着的人,他現在在做什麼嗎?”
小廝着頭走出去,看都不看她,像是沒有聽見她的問話。
雲四兒泄氣的望着門口,轉頭,看着桌上的飯菜。饅頭,鹹菜,還有米粥,不是她習慣吃的。小花不會這麼粗心,如果這是他的吩咐,一定會讓人送來她的喜歡的飯菜,所以……
雲四兒哪裡還有胃口吃東西。她走出房間,剛想離開,兩邊突然冒出兩個男人。
“抱歉,姑娘,你不能離開這個房間。”
“爲什麼?我不是犯人。”
他們沉默,不肯回答她的問題。
雲四兒看看他們,幽幽沉默,半晌,才輕聲說:“我想見昨天晚上讓我來這裡的人。”
不回答。
像是全是商量好的,不回答她的問題。
這也是小花的吩咐?爲了防犯她?她不會問的,關於他的事,她一句都不會問……如果他不想讓她知道,她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雲四兒走進屋裡,心情沉甸甸的。
很慌,很不安。
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她這樣,算是手足無措嗎?
“你吃過飯了?”
冷冷冰冰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雲四兒怔望着一身紫衣的女子,此時纔算真正看清她的容貌。
極美,也極冷的一個女子。同樣的冰冷,卻與沈素素的端莊秀麗不同,她的冷給人一種嬌豔的感覺,如一朵冰凍的薔薇。
雲四兒看着她的時候,夢璃也在打量她。隨處可見的容貌,不夠出衆的氣質,完全看不出有何過人之處。
冷笑,一晃而過。
夢璃突然出手,挾着強勁力道的掌風,直逼雲四兒面門。雲四兒對她意外的攻擊沒有做出反應,夢璃倏地收了手,詫異的看着她。
“你不會功夫?”
“會一點……”
夢璃二話不說,掐起她的手腕。雲四兒微皺眉,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她。
沒有內功。
該說意外還是困惑?夢璃冷冷的直視着她,凌厲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個仇人。這個女人……一無是處。
“廢物”
她突然甩開她的手,向外走去。雲四兒愣了愣,揉着疼痛的手腕,不明白她在氣什麼。
夢璃走了幾步,沒有聽到她的動靜,含怒回眸,冷聲道:“跟我來”
“哦……”
嫩綠的石榴樹下,端坐一人。
純黑的衣衫不見肅重,反而襯出他的氣宇軒昂。與黑色相映成輝的一個人,可以溫和,可以冷漠,可以親近,可以遙遠,如同一片黑暗,簡單到讓人一眼看盡,卻也複雜到讓人難以窺視其真面目。
茶香,飄散開來。
陽光透過枝葉,落下束束光茫,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光影之間。悠然平靜的面龐不見一絲情緒,靜斂的瞳眸映着一縷淡淡光華,忽明,忽暗。
一片樹葉悠悠飄落在他腿上。
無奈一笑。
事到如今,他竟還會動搖。
雲四兒遠遠的就看到了小花,一刻衝動,驅使她跑向他,但是,跑到他面前她要說什麼呢?質問他的忽視,還是埋怨他的冷淡?
她好像,沒有立場做這些……
小花看到她,只是淡淡一瞥,而後,低眸凝着杯中倒映的樹影。
夢璃將人帶到,便安安靜靜的走到他身邊,如同一尊冰雕,一動不動的站在他身邊。
雲四兒見他沒有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尷尬的在桌前站了一會兒,自顧自坐下,看着他喝茶……雲四兒看到飄浮在杯中的茶葉,眼底浮現一抹複雜的失落。
她都不知道他喜歡龍井。
夢璃在旁邊,讓雲四兒感覺不舒服。他不主動說話,她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心裡不安,焦躁,她就算再遲鈍,也感覺到了。
他有意的在疏遠她。
心情,說不出的複雜。她從來沒有想過,和他,會有這樣沉默無言以對的時候。若是在從前,他不理她,不跟她說話,她只要跳到他懷裡,厚臉皮拼命撒嬌,他就會投降,那時候,從來就不擔心這一招會失效,而現在……已經不管用了吧。
這就是距離感嗎?
因爲顧慮太多,無法用最坦白的心情靠近他,顧慮越多,距離越大,她連向他靠近一步的勇氣也沒有了……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從前那麼自然,想撒嬌就撒嬌,想使性子就使性子,從來不會擔心他生氣、拒絕,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爲什麼突然之間全變了呢?究竟哪裡不同了?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雲四兒警告自己,不能再等他給她機會,她必須鼓起勇氣承認錯誤,畢竟,錯在自己……
“你生氣了……”雲四兒怯生生的看看他,見他仍然不說話,難過的低下頭。“對不起……”
不要一味往壞處想,好好承認錯誤,想辦法獲得他原諒,把心裡想的全部讓他知道,他一定原諒她的……又不是什麼罪無可赦的事情。
雲四兒重新調整情緒,扯開一抹有精神的笑容,用像從前一樣無所顧忌的語氣對他說:“我是來請你回去的,大家都在漁村等着我們……這次,我保證不會再自作主張離開,我——”
“你來找我,是爲了這件事。”小花冷淡的打斷她的話。
雲四兒微怔,點點頭。“嗯……”
他忽然起身。
雲四兒又是一愣,是不是她的錯覺,爲什麼……他的表情比剛纔更冷淡了。
“如果沒有別的事,失陪。”
冷硬的語氣,毫無防備的刺進她的心。雲四兒怔怔望着他離開,望着夢璃用嘲諷的眼神看她,望着他們一前一後相伴走遠……
是……怎麼了?
他爲什麼突然走……
是她說錯了什麼嗎?
她道歉,想讓他跟她回去……她只說了這些,是哪一句惹他不高興了?她到底哪裡做錯了……
雲四兒百思不解。
他們相識的時日最久,相知,相信。對他,她有全天下都背叛她,他仍會陪在她身邊的自信。相守,就是一輩子,絕對、絕對不會分開。所以,在一開始,在答應阿二留在京城的時候,她完全沒有想過會因此失去他。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她以爲他會永遠等她,雖然這麼想很自私,但她真的沒有想過他會走……是真的失望了吧?因爲不夠重視,不夠珍惜,所以輪到她品嚐失去的滋味。
他真的不打算原諒她?
雲四兒不願就這樣放棄,她還想再試一試。
晚飯的時候,小廝來給她送飯,雲四兒用棍子把他敲暈,換上他的衣服,裝成小廝偷溜了出來。憑着白天的記憶,雲四兒到處找小花的住處。可是這座宅院不時變化,她轉了好幾圈,也沒有找到。無奈,她只得等到天完全黑下來,再另尋辦法。
經過一番周折,雲四兒偷偷跟在一隊巡邏的人後面,總算到了白天來過的院子。只不過,門口,有人守衛。雲四兒繞到遠處,先爬上樹,再順着樹枝跳到牆上。她正打算翻牆跳下去,卻聽見——
“誰在那裡?”
雲四兒嚇了一跳,腳下一滑,從牆上摔了下來。“嘶……”一塊石頭正好硌在她腰上,疼的她不能動彈。
“四兒?”
雲四兒看見小花顛倒的臉龐,訕訕的笑笑,翻身,慢吞吞爬起來……正要說話,驀然發現夢璃跟在他身邊,笑容僵在了嘴角。
“有事嗎?”小花面無表情,依舊冷淡。
“我……”雲四兒下意識的拉扯裙子,不想被別人看到她的難堪。“我……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夢璃不是外人。”
雲四兒怔然。不是外人的意思是……她直愣愣的看着小花,想從他臉上找出一些破綻,可是……沒有。
她,也不再是他的唯一了?
雲四兒的目光慢慢移向夢璃,看着這個美的像畫兒一樣的女人,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嫉妒——她奪走了她在小花心中的位置。
嫉妒。
“我是來道歉的……”
“你已經說過了。”
“可是你沒有原諒我……”
“我沒有責怪你,何談原諒?”
“那就你和我回去……”
“不行。”
不行?“爲什麼?”
他不再回答。
本該已遺忘的心痛,悄悄復甦……正在失去,已經不再擁有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堵在胸口,急欲找到出口宣泄
可她,甚至連一個哭泣的理由都沒有。
“爲什麼……”雲四兒哀然的望着他,眼底滿是困惑。“你告訴我……”
他沒有理會她,轉身走開。
雲四兒無法理解,如果她錯了,至少告訴她,她錯在什麼地方,不要不明不白就定了她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