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一)相送

(一百十一)相送

一切如璟華所料。

第二日,馬文才興致沖沖地去璟華房外等候,卻吃了個閉門羹。

璟華一連三日足不出戶,三日之後,雖然仍同窗共讀,但卻有意避開馬文才似的,總是保持距離在三尺開外。

馬文才似乎也意識到什麼,頓然變了個人,終日沉默不語。之前阿沫催了他幾次返鄉未果,但自從璟華不搭理他之後,阿沫只提了一次,他便立刻決定啓程。

他們啓程的那日,梁山伯前來相送。

梁山伯望着祝英臺,目含秋月春水。

馬文才也望着梁山伯,眸中淚光隱現。

(以下爲越劇《十八相送》選段,範瑞娟、傅全香版本基礎上進行改編,由此向老藝術家們致敬!)

出了城,過了關,再過一山又一山。鳳凰山上百花開,缺少芍藥共牡丹。

馬文才道:“樑兄若是愛牡丹,與我一同把家歸,我家有支好牡丹,樑兄要折也不難。”

梁山伯道:“牡丹花兒雖好,怎比英臺更俏?山伯堂堂男兒身,要折便折女嬌娘。”

青青荷葉清水塘,鴛鴦成對又成雙。前面就是一條河,漂來一對大白鵝。

馬文才道:“哪個是公?哪個是母?兩鵝比翼水中游,安能辨它是雌雄?”

梁山伯道:“鴛配鴦,鳳求凰,才子映佳人,可惜馬兄你非紅妝。”

眼前一座獨木橋,祝英臺心慌又膽小。堪堪寸步不敢移,樑兄扶她過橋去。

祝英臺道:“如此過橋有一比,好比牛郎鵲橋候織女。”

梁山伯道:“英臺若是女紅妝,定比織女冠羣芳。”

馬文才道:“你我兄弟情比堅,管他紅妝不紅妝!前頭便是草橋亭,不如結拜成金蘭!”

三人結拜情義深,十八相送到長亭。鴻雁從此兩分開,情根深種相思懷。

祝英臺道:“樑兄家中可有妻房配?中意女子把她愛?”

梁山伯道:“愚兄尚無妻房配,要娶就娶如賢弟這般。”

祝英臺道:“我家恰有位小九妹,品貌就如我英臺。”

梁山伯道:“如賢弟這般好品貌,愚兄花轎早來擡。”

各自心事重千鈞,臨別依依難分開。梁山伯啊祝英臺,中間還有個馬文才。

回到祝家莊後,阿沫收了性子,在自己的閨閣中寸步不出,這中間發生了數樁事,包括:

第一個月,馬家正式三媒六聘,定下婚期。

第二個月,梁山伯上門,向祝家小姐提親。被祝父一頓奚落,說自己從來只有一個女兒,何來的祝公子,又何來的小九妹。

第三個月,聽聞梁山伯回去後一病不起,日夜咳血,拖了不到一月,告鬱鬱而終。臨終前囑家人將他葬在九龍墟,英臺婚轎經過之所,好最後見她一面。

“銀心,你去替我買一匹素白絹布來。”阿沫對鏡搽着胭脂,漫不經心道。

這凡人的身子確實不經用,在知道梁山伯噩耗的這些日子來,她明明並沒有傷心,卻還是跟着逐日的消瘦蒼白下去。不搽點胭脂,實在蓋不住那悽慘的顏容。

“小姐,你馬上就要出閣了,大紅嫁衣都做了好幾褂,還要這素白娟子作甚,沒的沾了晦氣!”銀心不情願道。

阿沫眼一瞪,銀心便乖乖的滾去了。

照命格所寫,祝英臺該在嫁衣下暗穿喪服出嫁,求馬文才允她花轎繞道,至梁山伯墳前祭拜。風雨雷電大作,墳墓裂開,祝英臺以身殉情,雙雙化蝶而出。

這命格,寫得還真是別出心裁。

阿沫心想,邊以蹩腳的針線爲自己縫製喪服,縫不了幾針,眼前便糊了起來。她不得不停下來,揉了揉眼睛。

連日來,哭得厲害,眼睛也不好使了。

呵呵,她自嘲地笑了笑,明明知道是假的,也明明知道那個不是璟華,但看着眼前這素白,還是被生生刺得疼痛。

璟華,你不會這樣的。那個只是你的替身。

你不會死,我也不會讓你死。

翌日良辰吉時,阿沫濃妝豔抹地把自己搽得一臉喜慶,又在腦袋上插了無數珠光寶氣的珠釵,拜別了雙親,面無表情地走上花轎。

今天,不過是做一場戲。不需用到什麼情感。

那是兩個凡人間的事,是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悲劇,千古絕唱,與她毫不相關。

她和璟華,會以好戲收場,做完這些功德,得到了胤龍翼,璟華就會好起來,那時候他們就雙雙對對,日久天長。

“英臺,請上轎。”馬文才穿了大紅吉服,從高頭大馬上下來,走近她身旁道。

阿沫略一吃驚,數月不見,馬文才竟也已清瘦了一大圈,一張臉青白青白,眼圈發黑,氣色並沒有比自己好多少。

哦,對了,他也是愛着梁山伯的。

阿沫進了轎子,走了一程,掀起轎簾一角,對馬文才道:“人死不能復生,樑公子英年早逝,文哥哥也不可太過憂傷,保重身體爲上。”

馬文才悽惻一笑:“昔有高山流水,子期伯牙,今有我與樑兄,一別成永訣。英臺,你說你我今日這鼓樂花燈,滿目繁華,卻留我樑兄孤墳一座,悽悽慘慘,讓我情何以堪?”

阿沫道:“眼前便是樑公子埋骨之所,文哥哥既如此傷懷,不如略作停留,英臺與你一起墳前祭拜。”

馬文才沉吟片刻,嘆道:“也好。”

他扶英臺從轎中出來,遣了衆人,走向梁山伯墳。

一抔黃土,壘砌一個半圓形的土堆,周圍無依無靠,任憑風吹日夜雨打萍。梁山伯死時才十九歲,未娶家室,這墓碑上便只寫了“梁山伯之墓”簡簡單單幾個字,連個陽上人都沒有。

山風悽悽苦雨清,遙想當日在紅羅書院,三人把酒言歡,秉燭夜談,是多麼暢懷。而今,驚才絕豔,名動鄞州的少年卻只剩一具白骨,默默長眠於地下。

前後不過三月。

馬文才與祝英臺身着大紅吉服,於墳前雙雙跪倒。

與馬文才的滿面悲慼不同,阿沫表情甚是平淡。

“文哥哥,當着樑公子的面,我想問一句話。”

“什麼?”

“你既不愛我,爲何又要娶我?”

馬文才臉色一凜,“英臺你說什麼?”

“這裡就只有你我,文哥哥何必自欺欺人?英臺早已曉得,你心中所愛之人乃是樑公子,卻不是我。”

馬文才的臉猛然抽搐,嘶聲道:“你……你胡說什麼!我不過是傾慕樑兄的才情,與他結爲知己,又豈是你想的那般齷蹉不堪!”

阿沫滿不在乎,嫣然道:“不過是個斷袖,有什麼齷蹉不堪了,幹嘛那樣說自己?”

馬文才似十分慍怒,勃然道:“無稽之談!我爹爹乃堂堂杭州太守,我縱不算家世顯赫,也是清清白白的出身,又怎麼會是那種污穢小人!”

阿沫噗嗤一笑,“這斷不斷袖的和家境又有何干?你愛樑公子,同樣也是清清白白的心無雜念,又何來污穢?”

馬文才似不可置信,怔怔道:“你,這麼想?”

“爲什麼不能這麼想?斷袖不偷也不搶,不過是追求心中所愛罷了,又何苦被視爲洪水猛獸,到處遭人嫌鄙?”

馬文才眸中隱含淚光,激動道:“英臺,我真未想到,你……你竟能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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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點點頭,十分真誠道:“不瞞文哥哥說,斷袖我並非沒有見過,文哥哥這斷袖斷得如此顧全大局,且不與人添麻煩,委實十分難得。”

馬文才自嘲地笑了笑,嘆了一聲道:“我本不曉得自己原來是這樣,我以爲與英臺你自小青梅竹馬,等成了親,便與你成一對恩愛夫妻,此生縱無蕩氣迴腸,但也好在溫暖美滿。不曾想,竟在紅羅的最後幾日,遇到了樑兄。”

阿沫訕訕勸道:“這個,緣分啊。”

馬文才道:“我自遇到樑兄後,這才曉得什麼是真正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什麼是真正的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英臺,我,我……唉,我竟然愛上了一個男子!”

馬文才跪在梁山伯的墳前,伸指撫摸着碑上刻的名字,顫聲道:“樑兄的名字,我回來後,獨自寫過不下千遍,沒想到現在卻是在他的碑上又得重見。”

阿沫嘆道:“只是你心中既愛慕樑公子,爲何卻又來娶我?你可知,我父親便是貪慕虛榮,想讓我嫁給你這個太守之子,這才拒了樑公子的提親,令他染疾身亡。”

“是我的錯,是我……是我害得樑兄身故。”馬文才擡起頭來,已是淚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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