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府,花廳內。
“你們回去都安排人上書,要求重查胡惟庸案,嚴懲李善長、陸仲亨等胡黨分子。”便聽李善長幽幽說道。
衆人聽得目瞪口呆,陸仲亨鬱悶道:“老太師的意思是,讓我們安排人上書彈劾自己?這不是老壽星上吊——活膩了嘛。”
“就是,現在皇上就恨不得要弄死我們。再安排人煽風點火,嫌自己死的太慢嗎?”費聚等人也大搖其頭。
“急什麼,老夫的話還沒說完。”李善長加重語氣道:“多少年了沒長進,還是一點都沉不住氣!”
“好好,恁說恁說。”衆侯忙住嘴。
“同時彈章上再加一個人。”便聽李善長緩緩道。
“誰?”衆侯問道。
“燕王。”李善長道出兩個字。
“老四?”衆侯七嘴八舌道:
“他還在大宗正寺關着吧?”
“沒錯,不過太子爺和老六他們一通忙活,已經讓上位消氣了,不出意外的話,等過幾天大赦天下,他就可以放出來了。”
“對呀,馬上就大赦了!”衆侯眼前一亮道:“我們能不能也趁機上岸?”
“謀逆可是不赦之罪。”宜春侯黃彬提醒道。
“大不敬也是不赦之罪。”李善長淡淡道:“皇上能赦免老四,爲什麼不能赦免我們呢?”
“老四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但我們不也就光跟着打了打嘴炮嗎?危害比他小多了!”費聚振振有詞道。
“就是,要不是老六他們及時接應,就他那點兵馬,肯定被瓦剌吃掉了。我們可是老老實實了整七年!”陸仲亨也大聲道:
“皇上要赦免就一起赦免,要不赦免就一個也別赦免!”
“沒錯,”衆侯跟着羣情激動道:“沒道理我們這些爲他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弟兄,還不如他一個庶出的兒子。”
“就這麼幹,回去就安排人上疏,彈劾我自己……還有老四!”於是衆侯達成了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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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也有人擔心的問道:“太師,這樣不會激怒上位吧?”
李善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說話的鄭遇春道:“上位現在要論我們的謀反罪,你問我會不會激怒他?”
“哈哈哈!”雖然氣氛不對,衆勳貴還是忍不住鬨堂大笑。
“都回去吧。”李善長也跟着笑起來,在一片笑聲中,讓李祺送客。
勳貴們既然討到了主意,便紛紛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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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李祺送客回來,卻見父親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恐懼。
“父親,不是有章程了嗎?先看看效果再說吧。”李祺攙扶李善長起身,緩緩向後院走去。
“你以爲這樣就能過關?”李善長卻失聲笑道:“那也太不瞭解你岳父了。”
“沒用嗎?”李祺吃驚道。
“沒用,皇上素來吃軟不吃硬,這樣只會讓他更生氣。”李善長淡淡道。
“這樣啊……”李祺心說那你還笑話人家滎陽侯。便不解問道:“那父親幹嘛還要讓他們上疏?”
“爲了最後的尊嚴。”李善長的柺杖,篤篤點在木製的九曲橋上。“這是我跟上位之間的事情,說了你也不理解。”
“是。”李祺點點頭,擔心道:“只是這樣一來,咱們家會不會有危險?”“你在這裡擔心,還不如趕緊回公主府,讓臨安進宮找皇上求情呢。”李善長沉聲道:“她也不想李芳、李茂這麼小就沒了父親吧?”
“好,我把父親送進屋,就回去求公主。”李祺應道。
“你走吧,我在這一個人靜靜。”李善長卻站住腳。
李祺看看橋下的水面,有些擔心。
“放心,我不會尋死的,至少現在不會……”李善長輕笑一聲道:“真要尋死前,我會跟伱交代後事的。”
“唉。”李祺嘆息一聲,三步一回頭的離去了。
李善長便一個人立在橋上,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張滿是皺紋和老年斑的臉上,盡是疲憊無力。讓人很難不聯想到風中殘燭。
良久,他幽幽一嘆道:“真羨慕劉伯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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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李祺離開太師府,就回了自己的公主府。
國朝初開,不像後世那樣規矩森嚴到不近人情。現在的公主和駙馬,還是像普通夫妻一樣住在一起的。
駙馬要見公主,也不需要提前打報告。想見就能見得到。
而且臨安公主雖然是皇帝長女,但脾氣上一點沒隨她爹,而是隨了生母孫貴妃,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婚後執婦道甚備,與李祺相敬如賓,伉儷情深,已經誕下二子。
李祺進到後宅時,便見八歲的長子李芳在跟幾個宮女玩耍。
看到駙馬爺進來,宮女趕忙垂首行禮。李芳也怯怯道:“爹,我就是出來透個氣,這就進去讀書。”
“不用。”李祺嘆了口氣,拉着兒子的手道:“你娘呢?”
“哄弟弟睡午覺呢,也不知睡着了沒有。”李芳小聲道。
“走,我們看看去。”李祺便拉着李芳輕手輕腳進了寢殿。
爺倆穿過層層帷幔,來到東暖閣中。
就見公主穿着居家的便裙,斜靠在牀榻上,輕聲哼着搖籃曲。還不滿週歲的李茂在一旁睡的十分香甜。
聽到動靜,公主擡頭一看是他爺倆,便溫柔的笑笑,招呼兩人到近前,小聲道:“瞧瞧小傢伙睡得多好看。”
李芳端詳了弟弟一會兒,低聲道:“確實比剛生出來的時候好看。”
“真好……”李祺咧嘴笑笑,眼圈卻紅了。
可把公主心疼壞了,忙坐起身來拉着他的手問道:“駙馬這是怎麼了?”
“沒,沒事。”李祺忙深吸一口氣,帶着濃濃的鼻音道:“就是忽然擔心,這樣美好的日子不會再有了。”
“怎麼會呢?只要我們想,就可以這樣一直到老……”公主說着蛾眉緊蹙道:“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你得對我說實話。”
“是,我剛從父親那裡回來……”李祺讓李芳先去讀書,然後將太師府的變故講給公主。
公主聽完也是花容失色,沒想到自己府裡歲月靜好,公公家卻天都要塌了。
李祺說完噗通跪在公主面前,緊緊抱着她的雙腿哭泣道:“我本來不想那個讓公主擔心的,可是我一個人扛不住啊……”
“這是什麼話,你我夫妻一體,當然要有難同當了。”公主也抱住他的頭,落淚道:“駙馬說吧,我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