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楚王殿下在鎮江金山寺舉行臘八宴。
不錯,就是法海和尚那個金山寺。
這座千年古剎依山就勢、門對長江。殿宇廳堂幢幢相銜,亭臺樓閣層層相接。最醒目的一座寶塔矗立於金山之巔,拔地而起,突兀雲天。看上去宏偉壯麗,遠非尋常佛寺可比。
可惜那座八角七層的寶塔不叫雷峰塔,而是叫慈壽塔。
“一部《白蛇傳》讓多少人誤以爲,金山寺在杭州,裡面有座雷峰塔。”這讓老六不禁感慨:“那法海和尚實在太雞賊了。居然搞異地關押。估計是讓白娘子水漫金山嚇到了……”
“……”一旁陪他拾級而上的羅貫中,終於忍不住發問:“殿下,《白蛇傳》又是誰給你師父過目的?”
“啊,你沒聽說過麼?”楚王殿下有些意外道:“就是許仙和白娘子,白娘子是條大白蛇……”
“我艹,那他真口重。”羅貫中不禁感嘆一聲,他們這種歷史題材作家,是很佩服玄幻作家的,真敢想啊。
“不是,你們沒聽說過《白蛇傳》?”朱楨忽然意識到什麼。
“只聽說過漢高祖斬過白蛇。”他大舅粗聲道:“不過還是沒這個許仙猛。”
“有類似的。”羅本搖搖頭,手指推一下眼鏡,認真回憶道:“在唐傳奇《博異志》裡,有《李黃》一篇,跟殿下說的《白蛇傳》最像。”
“哦,是麼,快講講。”老六饒有興趣。
“說有個富家子李黃,在長安東市遇一白裙寡婦,綽約絕代。李黃色與魂授,相隨入宅,由白衣女郎之姨——青衣老女郎撮合,極盡歡愛,一住三日。”
“對對,《白蛇傳》裡也有條青蛇,不過年輕貌美,我超喜歡的。”老六登時來勁兒了。“後來呢?”
“後來李黃歸家,便覺身重頭旋,隨即臥牀不起,無可救藥。家人揭被視之,但見其身已化爲水,唯有頭存。大爲驚駭,令人前往去處查訪,原來那是一座常有巨白蛇出沒的荒園。”
羅貫中講起故事來,自然是繪聲繪色,簡潔精妙。聽得一旁汪公公都打了個寒噤。
“伱不用害怕。”羅貫中安慰他一句。
“討厭~~”汪媽蘭花指戳他一下。
然後羅老師又補充道:“後面還有個《李琯》的故事,講述另一富家公子同一位由白蛇化成的素衣少女稍有接觸,歸家後即‘腦裂而卒’。可見蛇精之可怕。”
“不不不,我這個蛇精,它是個好蛇精。”朱楨卻心情大好,對老羅道:“你不是嫌金蓮院整天演《金瓶梅》有傷風化麼?回頭我講講《白蛇傳》的故事,你來寫成戲,把《金瓶梅》換下來。”
“呃,《金》還是不無可取之處的,也不要一棒子打死,”羅貫中便小聲道:“改爲夜場便是。”
“懂行!”老六豎起大拇指,大笑着走近金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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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寺大雄寶殿前,擺了幾十張八仙桌。最中間架着一口超大的鐵鍋,下頭柴火熊熊燃燒,鍋裡咕嘟咕嘟的煮着臘八粥。
陸仲和、謝蘊章等一干江南大戶,早早便已經前來赴宴,已經枯等快一個時辰了……
這可是臘月初八啊,長江邊、金山上,江風加山風,吹得狗大戶們一個個瑟縮成球、鼻涕直冒。
他們現在就盼着楚王殿下趕緊來,然後好一人捧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臘八粥。
臨近中午時,終於響起汪德發那聲高亢的“殿下駕到……”
衆大戶如蒙大赦,趕緊紛紛跪地,恭迎楚王殿下大駕。
“哈哈哈,都來啦。”朱楨一身藍色袞龍袍,頭戴貂皮暖帽,在前呼後擁下從殿中出來。
其實他早就到了,還有空在金山寺參觀了一圈,學習了法海大師的先進事蹟。不爲別的,就爲了多凍凍外頭那幫孫子。
待楚王殿下在月臺上升座,衆大戶四拜興,平身落座後,曹知府便高聲道:“請殿下訓話。”
“諸位想必都很期待這個臘八節吧?”朱楨便開口笑道:“不然怎麼會大老遠從趕過來呢?”
“呵呵,是是……”衆大戶乾笑着點頭,心裡直罵娘。不是你給我們下請帖,命我們來赴臘八宴的麼?不然我們吃飽了撐的,大冬天跑到鎮江來喝臘八粥?
“知道本王爲什麼,要把臘八宴設在這金山寺麼?”老六又問道。
“不知道呢……”衆人紛紛搖頭,心說不是因爲這裡風大麼?
“是因爲這金山寺乃佛教正宗。寺門朝西,是朝向西方極樂世界。”朱楨一指西天道:
“而臘月初八喝臘八粥的習俗,最早也是從寺院開始的。相傳佛陀在菩提樹下,趺坐四十八天,正好在臘月八日這一天開悟成佛。所以各寺院便在臘八這天舉行法會,用臘八粥來供佛,然後佈施給信衆。”
朱楨接着淡淡道:“我朱家與佛門有緣,父皇叮囑我等皇子逢寺便拜,常行佈施。本王便借金山寺寶地,舉辦這場臘八宴,合情合理吧?”
“很合理……”衆賓客忙紛紛附和,心說那就趕緊分粥吧!
誰知老六的話還沒說完,他忽然一笑,又問道:“誰知道佛祖開悟成佛後,說的第一句話?”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有個大戶搶着道。
“那是佛陀第一次來到人間說的話。”陸仲和淡淡道:“佛陀開悟後,說的第一句話是——‘奇哉!奇哉!一切衆生,個個具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若離妄想,則無師智,自然智,一切顯現……”
“好。”朱楨鼓掌道:“這位老大爺真有學問,本王還是昨晚才聽貫中先生說的。”
一衆江南大戶聞言,齊刷刷望向立在他身旁的那個四眼老者。
本來就看着他眼熟的很,只是戴了副眼鏡,加之太過離譜,一時不敢確定。
現在聽楚王這麼說,他們才知道,原來沒看錯,那人就是羅貫中。
羅老師感覺自己被當衆扒光了一般,登時面紅耳赤,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