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婆子昨日就從寨子裡出來了,沒有知會旁人,戴了個斗笠,穿着粗布衣裳,就像一個尋常的農婦一樣混在人羣中。
趙洛泱曾勸過她,讓她走出來看看,當時她拒絕了。這次城中出事,寨子沒有被波及,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她本該事不關己地冷眼旁觀,可能是玉英幾個急得總在白氏院子裡晃,也可能是她吃到奶酪想起了忙碌的鳳霞村遷民。
又或者僅僅是想要看看他們在耍什麼把戲,她忽然拿定了主意。
她走進白氏的屋子,還沒開口,白氏就笑着道:“就知道你會坐不住,不過可比我有耐性多了,我若是腿沒事,早就走出去看個究竟,孩子們打聽出來的消息,畢竟不如自己看的真切。”
白婆子看着白氏的腿。
白氏擺擺手:“這麼多年了,可別惦記着我的腿了,其實若不是因爲有您在,我的性命早就沒了,眼下不過就是落個腿疾而已,卻天天被人這樣侍奉,要說我有什麼不痛快的,那看到您現在的模樣,心裡纔是真的難過。要說還有什麼事過不去,便是那一樁。”
白氏說到這裡,眼睛裡一閃恨意:“雖說您可能已經不在意了,但我卻記得清清楚楚,也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曉,當年我們如何被大齊拋棄,如何被陷害,我們的孩兒是如何死的。”
白婆子生下的孩兒,白氏自然也視如己出,當時烏松節爲了防備白婆子,特意將孩子記在白氏名下。
這些事,沒有人知曉,她們兩個小心翼翼,忍辱負重,最終卻落得那樣的結果,讓她如何能不恨?
不知不覺中,白氏對白婆子的稱呼變了。這些年爲了隱瞞白婆子的身份,她們明裡暗裡都遮掩的嚴嚴實實,可是今日不同,對於白氏來說,白婆子想要走出去,那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這些年她勸說過很多次,但是白婆子一直不曾動心。
白婆子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我去看看,如果真的不一樣,我也接你出去瞧瞧。”
這次與往常不同,所以她想要去看一看。
白婆子從北門進城,先看到了村民們運送糧食,然後是城中的人作亂,朱有慶帶着兵馬要入城時,查碩準備要衝上去,好在關鍵時刻薛定來了。
白婆子什麼也沒做,帶着查碩順順利利回到了寨子,第二日就讓人準備騾車,帶着白氏一同出了門。
白氏低聲道:“你一直沒跟我說,那個薛定真是湊巧來到了洮州?”
“怎麼會有那麼巧合的事,”白婆子道,“我讓人問了,帶着薛定過來的是聶雙。”
聶雙這個名字白氏聽到過,因爲趙景雲能抓住孫集,就有聶雙幫忙。
白氏道:“你不是說,聶雙出自武衛軍?”
白婆子點頭。
“那個趙景雲也曾是豫王府的人,”白氏琢磨着,“所以有可能薛定也是豫王的人,他們一早就商議好,讓薛定來對付朱有慶。”
白婆子點頭:“趙景雲應該早就想到了,京中來的大人們,不會伸手幫忙處置洮州的亂子,因爲就算是太傅黨,也想要事情變得越嚴重越好。”
白氏皺眉:“所以,就這幾個人私底下來往,想要揭開馮家在洮州做的那些事?這麼一看,趙景雲還真的挺厲害。”
“趙景雲厲害嗎?”白婆子道,“他真的厲害,就不會被貶到洮州縣衙了。”
白氏不明白了:“那更不可能是聶雙,聶雙有本事的話,也應該用在武衛軍上。”
白婆子用簪子撥了撥手爐裡的炭火,然後塞進白氏手中。
白氏望着白婆子,本來她沒什麼思量,可是看着白婆子這平靜的神情,不禁就將事情想得更深了些。
騾車中安靜了一會兒之後,白氏腦海中忽然有個思量一閃而過:“難不成豫王……他……有後人在世?”
白婆子聽到這話,不禁一笑。
白氏道:“怎麼了?我猜錯了?”
白婆子指了指自己的臉:“這是什麼?”
白氏想說:疤痕。但她覺得白婆子不是要這回答。
白婆子道:“另一張臉,我都有了另一張臉,難道豫王不能有嗎?”
白氏睜大了眼睛,莫不是豫王還活着?如果豫王還活着,從豫王的人做的這些事上來看,豫王或許可以信任。
白氏心中激動,伸手拉住了白婆子:“你早就說過,蕭家後輩中,唯有豫王還算是成器,豫王沒死的話,說不得真的行呢。”
“其實我早就懷疑了,”白婆子道,“趙景雲這麼順利就將孫集拿下,眼下又在洮州穩穩地站住了腳,背後定然有人在幫他。”
“我一直沒有與你說,也是覺得,外面人不可輕信,即便是豫王。朝廷裡對豫王的說法也有不少,還有人說豫王得了瘋病,雖說那些可能是故意重傷豫王的傳言,但武衛軍能有這樣的聲望,也是用人命換來的。”
“想要爭權奪利的人,差不多都一樣,無所不用其極,從不將人命當回事,在他們心中只有成敗,沒有人情。”
白氏仔細聽着,然後點了點頭:“你怕寨子又會被人利用?那你現在帶我一同出來,是改變了想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般?”
白婆子道:“因爲現在洮州一切安穩。”
白氏聽不太明白,但她覺得白婆子說的一定有道理。
白婆子撩起簾子向外看去,如果她猜的沒錯,蕭煜還活着,那他就是爲了避開馮家,這次動用了薛定,等於暴露了自己手中的一顆棋子,若是換不來相同的利處,豈不虧了?
這次洮州出事是個好機會,如果蕭煜想要利用的話,就能輕易將局面攪得更加混亂,她擔心洮州會出更大的亂子,所以纔會走出寨子。
結果卻出乎她意料,豫王的人彷彿真的是爲了洮州安穩纔會出手,沒有別的思量。
白氏不禁一笑。
白婆子側頭去看她。
白氏道:“既然你覺得豫王還不錯,不如就試一試,咱們經歷了那麼多,還怕這一次嗎?”
白婆子道:“你倒是灑脫。”
“不是,”白氏與白婆子對視,“您纔是最灑脫的,不過是被我們牽累罷了,我也不想看着您一直這樣下去,所以這次是個好機會,不要錯過了。”
白婆子半晌點了點頭,那讓人恐懼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沒想錯過,所以帶着你出來了。”
白氏道:“那我們要去哪裡?”
“鳳霞村,”白婆子道,“想吃楊老太炸的春盤了,不知道村子裡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