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武十年，春。
豫王府的院子裡，動輒在“養病”在家的豫王爺，正在捏麪人兒，旁邊的瓷瓶裡已經插上了好幾個做好的玩物。
小蝴蝶、小蜜蜂、小花朵、還有小馬、小羊，還有一個最漂亮的，是個衣袂飄飄的仙女。
“這個不能動，”豫王囑咐兩個娃，“這是我的。”
兩個娃娃互相看了看，心領神會，這個仙女肯定是孃親的，每次爹爹和他們搶孃的時候纔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爹說了，他生病的時候，與孃親硬生生分離那麼多年，他醒過來之後，總要將那些時光都補回來。
爹不在的時候，他們獨佔了娘，以後也就不能與爹去搶娘。
兩小隻看着他們爹臉上那神情，比外祖母家的大黃還可憐似的，也就被說服了，畢竟他們爹可是病秧子，別看在外面威風凜凜，那都是強撐出來的，進了府中，特別是在主屋裡力氣還不如他們兩個孩子，經常要靠着娘才能支撐住。
這樣的情形下，即便前幾年阿蕪很想像以前一樣與娘睡在一起，爲了她爹，她也只能忍着難受作罷。
他們得愛護爹爹，不能讓爹爹變回從前的木頭人。
“還要什麼？”蕭煜向兩個孩子露出笑容。
阿蕪纏着她爹又做了一隻小狐狸，拿着各種各樣的麪人兒，阿蕪很是滿足，其實除了牽扯到她娘，爹還是很好說話的。
阿蕪道：“再來只大公雞，對，就是外祖母家的大將軍。”
那隻大公雞，打鳴的時候能將全村子都叫起來，別提多神氣了。
豫王欣然答應，開始給女兒捏公雞。
爺仨今天去市集上看到了捏麪人兒的，因此纔有了興致回家做，別說三個人各取所需，全都歡歡喜喜。
在豫王爺陪孩子的時候，一旁的陳媽媽常常思量，也不知到底是誰哄着誰玩，反正王爺小時候缺失掉的，全都補了回來。
輪到冉哥兒。
冉哥兒想了想道：“我想要一杆槍，東廂房裡一樣的。”聽陳媽媽說，那是爹從前征戰的時候用過的。
他曾踩着凳子去摸過，但對於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那槍還是太大太沉了。
“好，”蕭煜痛快地應承。
冉哥兒滿心歡喜，一直盯着蕭煜將槍捏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捧着看，一雙眼睛格外的明亮，彷彿眼前的是一個多了不得的物什。
等到兩娃跑去玩了，蕭煜這才溜達去尋趙洛泱。
今日又有女眷登門尋豫王妃，豫王妃在內院設宴，看時辰也該差不多了。不過顯然豫王沒那麼容易與他的王妃團聚。
蕭煜瞧見了偷偷摸摸從屋子裡跑出來的冉哥兒。
“怎麼不去睡覺？”蕭煜將冉哥兒抓了個正着。
兩個孩子每日午後都要小睡一會兒。
冉哥兒搖搖頭，他握着手裡的小棍子，低聲道：“剛剛陳媽媽說，爹爹很小就開始練拳腳了。”
說着他想了想：“我也想學拳腳功夫，學好了，也能拿槍。”
冉哥說着開始揮舞手臂，看着是一通亂打，但好像也有些章法。
當年蕭煜在屋子裡足足養了三個月，腰傷才完全好了，爲了避免這樣的事再發生，豫王爺從那之後就開始發憤圖強，勢要將當年丟下的體魄重新練回來。
早晨起來練武，也就成了豫王爺的必備日常，最近半年，蕭煜也發現了，自己晨練的時候，旁邊多了個小身影。
蕭煜沒有聲張，吩咐懷光也不要拆穿，他想看看冉哥兒能跟多久。
沒想到冉哥一日也沒落下，即便去年最冷的那幾天，冉哥兒還是照樣出現，並且學着他的模樣，開始練起來。
“學好了準備做什麼？”蕭煜問冉哥兒。
冉哥兒認認真真地道：“替爹爹去打仗，護着爹爹、孃親和妹妹、弟弟們。”
蕭煜摸了摸冉哥兒的頭頂。
前世的時候，冉哥的確厲害，他不在意前世那些事，也想着只要冉哥兒乖順，就養在身邊沒什麼不妥。
卻沒思量過要教冉哥兒練武，直到冉哥兒開始對這些感興趣。
蕭煜想着，手往下滑，來到了冉哥兒的肩膀上。
七歲的孩子，身子骨沒有長開，不過以他前世的記憶，冉哥兒長得很是高大。
果然肩膀的骨骼已比尋常孩童結實。
冉哥兒不知道他爹這是在做什麼，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爹笑，他知曉自己姓程，是爹孃收下的義子，這點爹孃沒有瞞着他，他知曉後也曾難受過，但娘一直陪着他，很快他也就想通了，爹孃對他還是一樣的好，他的親生父母也不是不要他了，他應該歡喜纔是，畢竟那麼多沒了爹孃的孩子，沒誰像他一樣很快找到對他好的義父母。
“爹，”冉哥兒想了想，“能教我用槍嗎？”
蕭煜看着冉哥兒：“想好了？”
冉哥兒規規矩矩地點頭，外太翁說過，想做一件事就得想明白，不能只是圖一時歡喜，他一直偷看爹爹練武，堅持了許久，終於能與爹爹說了。
蕭煜沒有說話，冉哥一直用期盼的目光瞧着他。
半晌，蕭煜道：“再跟幾個月，熬過夏天你若是還想學，便來跟着。”
冉哥兒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趙洛泱尋過來的時候，就瞧見蕭煜坐在亭子裡，冉哥兒在一旁拎着棍子胡亂比劃着。
冉哥兒跑過來向趙洛泱行禮。
“怎麼不歇着？”趙洛泱問。
冉哥兒看了一眼蕭煜：“這就去。”然後在趙洛泱注視下，拎着一根棍子跑了，跑到長廊盡頭，還不忘記回過頭笑看了爹孃一眼。
笑容中是小孩子的單純和歡喜。
蕭煜站起身，挽着趙洛泱向主屋走。
趙洛泱道：“要教冉哥兒了？”
蕭煜點頭：“身子骨長得還行，可以開始學了。”
“會不會擔憂？”趙洛泱知曉蕭煜思量了許久。
蕭煜將前世冉哥兒的事仔仔細細與她說了，前世裡冉哥年紀不大，卻早就成了個呼風喚雨的人物，麾下還糾集了不少山匪和馬賊，每到一處，必殺當地官吏。前世蕭煜是暴君不假，冉哥兒也多少有些偏激。
如果以前世來看，蕭煜是不會教冉哥兒習武的。
蕭煜停下腳步，伸手輕輕地撫平趙洛泱的鬢髮：“我都不一樣了，相信冉哥兒也變了。”
這一世四叔早早就將冉哥兒帶了回來，沒有讓他在外面輾轉受苦，他又在小鬏鬏身邊長大，耳濡目染也會不同。
兩個人說着話進了主屋，半日沒見到小鬏鬏，蕭煜心中滿是想念，伸手就將小鬏鬏攬入懷中。
“陪我歇一會兒。”
聽着他在耳邊呢喃，趙洛泱耳朵如火燒一般。
這麼多年了，真是越老越不像話，白日裡他還……
趙洛泱還沒說話，整個人就被蕭煜騰空抱起來。
蕭煜大步向內室裡走去，正準備伸腳踢上門，就聽得一陣嬰兒啼哭聲傳來。
雖然隔着兩間屋子，卻還是真真切切。
本已經勾住蕭煜脖頸的手臂，一下子推拒起來：“贇哥兒哭了，放下我，我過去瞧瞧。”
蕭煜可憐兮兮地靠在牀邊，不顧這次他的小鬏鬏沒有瞧他一眼。
府裡的孩子越來越多，分給他的時間越來越少。
豫王爺暗下決定，孩子只能這麼多，絕不能再多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