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紹命人請了李佑到他的書房。
李佑也是受了內傷的,雖這段時間一直在宣府將養着,但內傷不是說好就能好起來的。宣紹倒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要走。
“父皇暗中向我傳來消息,說他近日身體越發不適。要我速速趕回。這段時間。承蒙宣公子照料。某甚是感激。”李佑坐在書房客座之上,對宣紹說道。
“原來如此,我還思量大皇子身體未愈,爲何會急着走。既是朝中有急事,我自是不便多留您了。”宣紹點點頭。
李佑見他答應的如此爽快,心下略鬆了一口氣。
“不過……”忽聞宣紹話音一轉。
李佑心中便立即又緊張起來。
“大皇子就打算這麼悄悄地來,悄悄的走。當我天朝是什麼?”宣紹擡眼瞧着他,漆黑的眼眸中,略帶着些諷刺的意味。
“這……”李佑張口,卻一時吶吶無言。“這也是情非得已。”
宣紹微微搖了搖頭,“大皇子這是誠心不夠。”
李佑蹙眉,他原就想到宣紹定然不會是那麼好打發的人,剛纔那口氣,鬆的實在是太早了些。
“怎麼誠心不夠?”李佑眉頭緊蹙。
宣紹修長的手指輕敲着手邊黃花梨的小几,面上的神色卻十分恬淡,對比神色侷促略有些緊張的李佑,兩人氣勢高低立顯。
“大皇子不是說,喜歡天朝文化,心底是願意與天朝親厚的麼?”宣紹停下了輕敲小几的手,那一下下的輕敲如同都敲在了李佑的心頭上,讓他越發的緊張,“我瞧着大皇子也不像是說着玩兒。”
李佑立即點頭,“自然不是說着玩兒。”
“既如此,大皇子不妨在走之前,以真實身份現個身。與天朝簽訂修好協議。也好促進兩國邊境的友好關係。大皇子這趟也算不虛此行。”宣紹看着李佑說道。
“這……這怕是不妥吧?”李佑脊背上微微冒了汗。他是偷偷來的,如今卻要讓他用真實身份現身天朝,怎麼說得過去?天朝皇帝會如何想?且他暗中來天朝,二弟是不知曉的,如今父皇病情加重,如果二弟知曉他遠在天朝,西夏朝中會不會發生驟變?
一切還未可知。
如今他悄悄趕回,纔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可他擡眼瞧着宣紹的神色,只見宣紹面色安然,彷彿一切盡在掌握。分明自己地位上是高於他的,卻不知怎的,竟生生覺得,自己氣勢之上,已經完全被他壓制住。
這種感覺真是不太好。
“不妥?有何不妥?”宣紹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黃花梨的小几。
小几之上行雲流水的紋路甚是好看。
可李佑此時卻是無心欣賞,“我乃暗中進得臨安。如今大張旗鼓的現身,我雖心中親近天朝,卻難免天朝皇帝心生他想。若是兩國之間生出誤會,可是不好。”
“原來大皇子只是在擔心這件事?”宣紹問道。
李佑想了想,“正是。”
“這倒不是難事。”宣紹立即開口,像是要堵了他反悔的餘地一般,“大皇子可以悄悄離了臨安,讓西夏使臣向我朝聖上稟報,大皇子欲拜訪天朝。如今人已經到了臨安之外。大皇子再進臨安,不就名正言順了麼?”
李佑張了張嘴,“這……”
“大皇子是還有旁的顧慮?”宣紹淡然看他。
“不,不是……”李佑搖頭,他是根本就不想按着宣紹說得來,根本就不想以自己的身份現身臨安,他遠在臨安的消息如果讓二弟知曉了,對他沒有絲毫的好處!
可明顯眼前之人不會替他考慮這些。這人心中盤算的自然是天朝的利益。
“若是大皇子趕時間,越早做下決定,對您越是有利。”宣紹又加了一句。
李佑這才無奈點頭,“好吧。”
李佑離開宣紹的書房,宣紹這才起身往內院而去。
走在院中廊間,忽而想起,適才也忘了問李佑,他走了,那穆青青他是打算帶走了麼?
他不可能總留着穆青青住在宣府之中,雖不是什麼大事,卻只怕是會影響他家夫人的心情。他夫人如今正懷着身孕,斷不可因着這些小事,讓他的夫人心有不快。
許是想什麼來什麼。
宣紹忽而停下腳步,擡頭向前面一根硃紅的漆柱看去。
他耳力雖不及煙雨,但習武之人天生警覺,他亦是發現,那硃紅漆柱後頭,藏了人。
“鐺----”的一聲,宣紹擡手彈出一個珠子,正打在那顆漆柱之上。
藏在漆柱後面的人嚇了一跳,險些將手中捧着的物件給扔了去。
她側臉往外看看,見到宣紹俊美無雙的臉,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從硃紅漆柱後,緩緩邁步走了出來。
“宣公子!”穆青青手中捧着一個碩大的琉璃瓶子,福身朝宣紹盈盈下拜。
見她走近,宣紹略退遠一步。
穆青青自然瞧見了,她便在原地站定,面有受傷之色的看着宣紹,“宣公子何至於避我如蛇蠍?”
她輕音輕輕柔柔,眸中似盈盈又淚,深情專注的眼神格外惹人憐惜。
只是她面前站着的是宣紹,所以註定了她此時得不到憐惜。
“何事?”宣紹冷聲問道。
聽着他絲毫不帶感情的冰冷字眼,穆青青直在心中咬牙切齒。
這古代化妝品有限,她可是費勁了心機,絞盡了腦汁,精心描繪瞭如今這一副桃花妝,這可是她當初未穿越之時,專門花了錢在化妝班兒上學的。 就是打算過生日的宴席之上,大放光彩的。分明生日宴上,她瞧見好多男生看她看的眼睛都直了。不然她也不會被人故意灌醉,後來出了車禍。
怎的面前這人像塊榆木疙瘩一般?一點反應都沒有呢?若不是他已經娶了煙雨,且自己親眼所見他對煙雨分外溫柔,只怕真是要相信了外面的傳言,以爲他有龍陽之癖。
穆青青微微垂下長長的睫羽,盈盈往前邁了小半步,將手中抱着的琉璃瓶子遞了出去,“奴家是特意來感謝宣公子搭救之恩,從前有許多誤會,宣公子能不計前嫌救奴家性命,奴家實在感激不盡。又承蒙這段時間的府中照料,奴家身無長物,唯有這些,送給公子,也好叫公子知道奴家之心。”
那清透的琉璃瓶中裝了九百九十九顆許願星,和九十九隻千紙鶴。從前這些東西都是寢室裡的女孩兒們疊了送人的,她穆青青從來只有收禮的份兒,何曾這般舔着臉往外送的?
可是面對宣紹,她實在沒有辦法,已經放棄了自己所有的原則和底線,只要能在他心底留下她一點點痕跡,便是做這些以往從來沒做過的事,她也願意。
爲了疊這些星星和仙鶴,可是費了她老大的勁兒了,宣紙太軟,微微泛黃的顏色又不好看,她試了好多次,纔想出辦法,疊出這一瓶子的星星和千紙鶴來。且是熬了好多日,黑眼圈都要熬出來,才弄好的。
卻見她手都伸的酸了,眼前人也絲毫沒有要將琉璃瓶接過去的意思。
穆青青不得不擡了頭去看宣紹。
卻只見宣紹陰沉着一張臉,不悅的看她。
“一罐子紙疙瘩、紙鳥是何用意?”宣紹聲音沉冷。
穆青青臉色變了幾變,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她熬了幾宿才疊成的千紙鶴呀!指頭都摳酸了的許願星啊!怎麼到這人口中就變成一文不值的紙疙瘩紙鳥了呢?
“這是星星,又叫許願星,借指天上星辰,天上星辰以不足以表達我對公子情誼。這是千紙鶴,又叫愛情鳥,我對公子仰慕之心,皆在……”
穆青青話未說完就被宣紹擡手打斷。
“穆姑娘的禮,送錯了地方吧?”
穆青青身子僵了僵,一陣冬季的冷風襲過,她的嘴脣微微哆嗦。
“西夏大皇子已經準備離開了,穆姑娘不打算和他一起走麼?”
“你就那麼希望我走麼?我在你心中,真的,真的一點點位置也沒有麼?從來,都沒有過麼?”穆青青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直視着宣紹的眼睛,問道。
宣紹微微有些錯愕,“這不是明擺着的麼?還需再問?”
穆青青頓覺胸悶氣短,她從不知一個男人面對着美女也可以說出這麼氣人的話來!
“好,好,我明白了……是我沒有自知之明,是我癡心妄想了!”穆青青氣的直哆嗦,連連點頭,看看手中的琉璃瓶子,想狠狠的摔在宣紹的面前,也好讓自己死心,也好在他面前多少挽回一下面子。
可看着宣紹俊逸無雙的面容,看着自己費盡心力疊成的星星紙鶴,她還是狠不下心來,只好側身雙手捧着瓶子放在一旁的石椅之上。
“就此與公子別過,我不會再繼續於公子面前礙眼了!”穆青青說完,轉身欲走。
恰一陣冷風過,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時間鼻涕眼淚涌出,更是狼狽不堪。
宣紹瞧着穆青青單薄的背影走遠,側臉瞧瞧一旁石椅之上的琉璃瓶子,甚是莫名,這些東西,什麼時候是送人表心意的之物了?女子贈與心上人的不都是親手繡的香囊帕子之類麼?
宣紹沉聲喚道:“來人。”
迴廊外立即有人應聲,“公子。”
宣紹瞥了眼那琉璃瓶子,“扔出府去,有多遠扔多遠,別在這兒礙了少夫人的眼。”
“是!”迴廊外的家僕有些猶疑道,“公子是說這瓶子?還是說剛纔那丫鬟?”
宣紹聞言忍不住輕笑,“你說呢?”
那家僕不敢應聲,瞧着宣紹步子輕快的走遠,才顧自嘀咕道,“我瞧着公子的神色是都想扔出去……”
宣紹回了主院,煙雨已經讓人爲他煮好了補氣養身的茶,一旁桌上還擺着各種各樣的花樣子,有些是往小孩子衣服小鞋上繡的,有些則是小孩子的各種玩意兒。
宣紹一個大男人,煙雨原以爲他對這些東西不會有興趣,到不想他竟興致勃勃的和她討論起來,還出謀劃策要給煙雨腹中孩子都做些什麼有趣的玩意兒來。
夫妻二人似誰也未被穆青青影響了情緒,只期間略提起李佑時,提到了穆青青。
穆青青回到房中,憤恨不已。她本想抱着最後一線希望,再見一見宣紹。雖然她已經答應了李佑和他一起去往西夏,她在臨安是留不住的。但是倘若她今日見宣紹之時,哪怕宣紹眼中有一點點不捨,有一點點情誼,她也會爲宣紹留下來。
哪怕是讓她做妾,哪怕是讓她以後都在煙雨面前坐低伏小,只要宣紹眼中有她,她就會再推拒了李佑,留下來。
可不料想,宣紹竟絕情至此!
穆青青恨不得摔了滿屋子的東西以泄憤,倘若這裡不是宣家,是她的華音宮,她早就把東西砸光了!
聽李佑的話音,西夏老皇帝怕是不好了!叫他回去,多半是要回去繼承王位的。她如今跟了李佑,憑着李佑對她的心思,她想做皇后,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她連皇后的位置,都甘願爲了宣紹放棄,可……可宣紹……竟視她爲無物!氣煞人也!
煙雨甚至什麼都不用做,就將宣紹的心勾得死死的!老天何其不公,叫她重生,叫她穿越,難道就是爲了一再打擊她的麼?
穆青青想到這兒,忽而坐正了身子。
對呀,老天叫她穿越,定然是爲了叫她混的風生水起的,她呆在宣紹的內院,做個小妾,做個沒頭沒臉的女人,還怎麼在這古代混的風生水起?老天就是要讓她做皇后,做那人上人的女人的!是要叫她將這時代都攪的不安寧的!
穆青青的嘴角突然溢出幾許笑來,讓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神色,“倘若我跟着李佑回了西夏,成了西夏的皇后,她煙雨算的什麼?宣紹又算得什麼?皆能被我踩在腳下!今日你們欠我的,他日,我必千倍百倍的討還回來!”
穆青青笑着將拳頭握緊,卻又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第二日煙雨正在屋裡軟榻上坐着翻書之時,聽聞浮萍在門外和人小聲笑說些什麼。
她恰好看的眼睛有些酸了,便順手放下了手中書冊。
“聽說了麼?那邊兒那個昨個着涼了!”
“着涼怎麼了?還是什麼值得稀奇的大事兒?”浮萍不屑的嗤笑了一聲。
“浮萍姐姐,你是不知道到,你猜猜她是怎麼着涼的?”小丫鬟掩口輕笑。
“怎麼,這裡面還有什麼說法不成?”浮萍這纔來了興致。
“可不是!聽說昨日她只穿着一身緋色的流仙裙,往回廊裡站了近一個時辰,等着見公子,最後還送了公子一罐紙疙瘩,紙鳥什麼的,說什麼星星代表她的心,紙鳥代表她的愛,哎喲酸死了騷死了!最後公子連看都沒看一眼,就讓人扔出了府。昨兒個天兒多冷啊!只穿一條裙子往那回廊裡站多半個時辰,她不着涼誰着涼?”小丫鬟說的繪聲繪色。
連在裡間的煙雨聽着她的話音,彷彿都能看見她說的眉飛色舞的表情來。
浮萍聞言,也是掩口輕笑,“該!”
“誰說不是呢,少夫人好心收留她,讓她在府裡住着,也沒分派她活計,她倒真當自己是主子了,還想爬公子的牀,切……”
浮萍沒繼續跟着感嘆。
旁人不知穆青青的身份,她如今是少夫人跟前第一人,卻是多少知道的。穆青青在宣府,還真不算是什麼下人。
不過好在少夫人也沒受她什麼影響,整日裡該安心養胎還是安心養胎。
且公子不是也沒有被那狐媚的女子勾引去麼?
少夫人說了,她在宣府裡呆不長的,早晚會走的!
兩個小丫鬟笑着又輕聲說起旁的話題。
聽她們說的熱鬧,煙雨也沒有出聲打斷。
昨日宣紹回來,倒是沒有提到穆青青見他之事,不過他說了穆青青會跟着李佑一起離開臨安的。
他逼着李佑公開露一次面,這幾日,穆青青還得在府裡呆着。
既然在府上住着,且是要跟李佑回西夏的,倒也不好叫旁人太過冷落她。煙雨想了想還是喚了浮萍進去,交代她請府醫去給穆青青看看,昨日那天氣,穿着個流仙裙在迴廊裡站了多半個時辰,怕是她凍得不輕。
穆青青這也是自作自受了。
因穆青青還在宣府。
倒也不怕李佑會一去不回。
宣紹放心讓他離府而去,實則也在暗中派人留意了他。
眼線回報,李佑在夜裡先回了西夏的驛館,而後又帶了些西夏的侍衛悄悄離開。
第二日便有西夏使臣向朝廷上表,說他們的大皇子正在來臨安的路上,不日就到。
此時李佑已經帶着從西夏官驛裡帶出來的侍衛悄悄的出了臨安城了。
聽聞西夏使臣的上表,因此事關係西夏,關係兩國之間的邦交,所以這消息還是直接報到了皇帝跟前。估邊盡技。
一心修道的皇帝倒沒有將此事推開,親自過問之後,又點了太子負責接待。
太子第一次做這種事,心下難免緊張,忙命人叫來了太傅宣紹。
“太傅,西夏大皇子怎的會突然說來就來了?”東宮內,太子神色緊張。
宣紹落座,“許是來看看天朝的風土人情吧?西夏與天朝近兩年並無戰亂,除了邊境上的小打小鬧,也算得安定。”
“啊?只是看看風土人情?那……那父皇安排了我負責此事,我就帶着西夏大皇子在臨安隨便玩兒一玩兒?”太子握着烏金木的椅子扶手說道。
“皇上在這個時候,將此事交給太子,或許是想看看太子您的能力,再考校一番,所以太子表現也很重要。”宣紹淡然說道。
太子連連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心下難免有些緊張,太傅可有什麼好的主意?”
“太子無需過於緊張,見到西夏大皇子之後,再隨機應變就是了,臣定會適時幫助太子,不會叫太子爲難的。”宣紹頷首說。
太子聞言這才放鬆了脊背,“如此甚好!那就有勞太傅了!”
朝廷這邊纔剛安排好。
那邊李佑的人馬已經到了臨安城外。
他們本就是從臨安悄悄離去,要回來自然快得很。
太子親自安排了儀仗,親自前往臨安城門迎接。待見到李佑只帶了爲數不多的隨從之時,還是嚇了一跳。
他又回頭看看自己身後聲勢浩大的儀仗隊,深深地懷疑自己是不是接錯人了?
若不是西夏使者在一旁恭恭敬敬的朝李佑行禮,口喚“大皇子”,他怕是就要下令讓人盤查李佑是不是冒充的了。
不管怎麼說,最後總算是將人給迎進來了,接到宮裡了。
也沒出什麼岔子,沒什麼紕漏,太子第一口氣,總算是鬆了下來。
李佑見到前來迎接的宣紹之時,面上的表情很是無奈。
他這邊一露面,也不知消息什麼時候就會傳到二弟那裡去。
若是父皇身體康健之時,他倒是無需擔心什麼,可如今父親身體怕是不好,他得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趕回去,才能絕了二弟的心思。
宣紹可真是,給他找了個大麻煩。
偏生這太子一句不提正題,還提議要帶他到臨安各處轉上一轉,好好遊玩上一番。
如今他哪裡有心思去遊玩兒?且他已經在臨安待了不短的時間了。
在高坤的幫助之下,他連皇宮都進來好幾趟了,臨安還有什麼好玩兒的地方他沒去過?
偏偏宣紹瞧見他一臉的着急,卻就是板着一張臉,什麼都不說。
李佑終於趁着太子不在身邊的時機,拉着宣紹寬大的衣袖,貼在他耳邊道:“宣公子,你所說我已答應,如今我也按你說的做了,你能不能不再這麼耽擱我的時間,我得儘快趕回西夏,你是知道的!”
宣紹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趕着回去?”
“是!”李佑連連點頭。
宣紹哦了一聲,卻又沒了下文。
李佑還想再催他,卻見離開的太子又笑着回來。
陪着這麼一個熱情好客的太子,李佑已經快將自己的耐心全部磨盡了。
太子正要提議,去戲園子聽戲。
宣紹卻突然清了清嗓子。
太子立即看向宣紹,“太傅可有什麼更好的提議?”
宣紹看了李佑一眼,李佑用眼神頻頻向他示意。
宣紹勾了勾好看的嘴角,淡聲道:“聽聞西夏大皇子對我天朝甚有好感,對天朝文化也甚有研究。此次親自前來天朝,一路瞭解天朝風土人情,愈發喜歡天朝?”
李佑抽了抽嘴角,笑道:“是,正是。”
太子聞言拍掌,“甚好甚好,我深覺與大皇子聊得來,卻不知大皇子竟和天朝如此有緣,不如多留些時日,我定待你好好在臨安玩上一玩。”
李佑連眼角都在抽搐,瞪着宣紹不說話。
莫不是宣紹真的打算將他扣在臨安?倘若真是讓他那二弟趁此機會,奪走了皇位,他那二弟可是不會顧惜着他在臨安,就放棄天朝這塊肥肉的!
宣紹笑了笑道:“太子,聽聞大皇子這一路而來,耽擱了不少時間,如今西夏也有朝事,等着大皇子回去。大皇子倒是不便在臨安再多耽擱。”
“正是正是!多謝太子美意!”李佑這才連聲說道。
“哦,原來如此。”太子面上略有惋惜之情。
宣紹卻在這時候又開口說道:“不過大皇子既有一番對天朝濃厚之愛,難得親自來天朝一趟,也不可讓大皇子這一趟白白受累不是?”
太子聞言點頭,“太傅說的是!”
李佑已經在心裡對宣紹咬牙切齒。
“太子如今接待大皇子,代表的乃是我朝聖上,大皇子代表的也是西夏,既然我朝與西夏互爲鄰邦,如今兩邦之儲君又能如此和睦的坐在一起暢聊閒談,也實在是難得一遇的佳話。不如兩位皇子代表兩朝簽訂君子協定,也算紀念西夏大皇子此次遠道而來之行。”宣紹淡聲道。
“太傅這提議甚是好!”太子立時笑着起身。
李佑瞥了宣紹一眼,非要拖到這個時候再開口麼?宣紹這人還真是!
因着李佑一早就是有心理準備的,當下也沒有拒絕。
太子命宣紹親自起草,他與李佑則在一邊,下棋等着。
太子棋藝還是拿得出手的,李佑也確實對天朝文化有所研究,兩人一時倒是下的不相上下。
待宣紹拿着起草好的,所謂“君子協定”前來之時。
兩人還未分出勝負。
先給太子過目,太子看完,甚是滿意,連連點頭,看着宣紹的目光滿是崇拜讚許。
李佑接過“君子協定”第一頁未看完,便看不下去了。
“你!你這也……”李佑瞪眼看向宣紹。
不是說好的是兩朝修好,互不侵犯,維持和發展兩朝友好往來和邊貿麼?
這西夏向天朝繳納歲幣,每年進貢豬馬牛羊,布匹又算怎麼回事?
“怎麼?”宣紹擡眼看着李佑。
“這不行!”李佑將宣紹親筆起草的“君子協定”拍在棋盤之上,“這些,我可做不了主。”
宣紹笑着拿起棋盤上的紙頁,“如今能做主時,不做主,只怕……晚些時候,就真的做不了主了。”
李佑聞言,心中一跳。
宣紹又道:“這些物資,與西夏,與天朝來講,都不算什麼,不過是友好往來罷了。天朝是禮儀之邦,講究的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不要看西夏進貢之物不少,天朝的賞賜不會讓你們吃虧的。如果大皇子非要在細節之上斤斤計較,耽誤的,可是您的大事!如今關頭,什麼纔是最重要的,您心裡應該有數。”
宣紹這話一出口。
李佑的臉色是完全僵住。
他何嘗不明白,如今耽擱下去,耽誤的是他自己的時間,這東西看上去不少,天朝富足,商業繁茂,這一點東西對天朝的皇帝來講,還真是算不得什麼,隨便送些回禮,也就抵回來了。不過是西夏先來送禮,丟些面子罷了。天朝好面子,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了!
如今他在這上面和宣紹扯不清的話,最後得了好處的只會是在西夏虎視眈眈的他的二弟!
太子在一旁看着,有些不明白太傅和西夏大皇子這是打的什麼啞謎,卻也知道,西夏大皇子是被太傅的話給激住了。
他心裡對太傅的崇拜越發深厚。
“好!我應了,也算不虛此行!”李佑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太子高高興興落了筆,又讓人取來自己的太子印。
宣紹將協議又重新謄抄一份。
李佑也落了筆,落了印。
太子還欲挽留李佑再多玩兒幾日,被李佑婉拒。只答應出席晚間皇帝親自設下的宴席。
太子帶着這份“友好協定”給皇帝過目。
皇帝看着太子的眼神,甚是和煦,口中更是連聲褒獎。
“皇兒如今真是長大了,沒有讓朕失望!”
太子笑的嘴角都裂到耳根了,讓宣紹當他的太傅,果然是最對的一件事。
夜裡的宴席,賓主盡歡,起碼錶面上是真的很和諧很歡愉。
宣紹讓各處眼線都盯緊了,李佑身邊,包括高坤身邊,都沒有遺漏。
他原以爲,在李佑公開露面之後,藏在暗處的安念之或許會有所動靜。
可是這次他卻是失望了。
安念之沒有動,沒有人聯繫李佑,就連呆在御花房裡養花的高坤也只是往皇帝面前露了幾次面,給皇帝的乳母又送去了些美容養顏的方子和一些精緻的首飾,就再沒有旁的舉動了。
一切似乎平靜的讓人意外。
難道安念之不在臨安?
難道那要栽贓陷害太子的小太監所中之毒,不是安念之所制?
安念之不歸案,宣紹的心就一時不能平靜。安念之此人陰狠,當年他與葉丞相合謀,後又主動送出證據,陷害葉丞相一事,不難看出他對葉家的真正態度。他曾經一度對煙雨的利用和暗害,也讓宣紹心中駭然。
這麼一個人留在世上,且是在暗中窺伺,實在讓人不好受。
可直到李佑帶着穆青青離開了宣府,離開了臨安,也沒有見到安念之露面。
“總算是送走了!”浮萍拍着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站在穆青青曾經住過的屋子外面,長嘆一聲,笑着說道。
“是啊,還以爲她要留下來過年了,好在年前就走了!”一旁小丫鬟也跟着吐了吐舌頭。
“好了,好好將屋子打掃打掃,別留下丁點兒她住過的味道,把府上也裝飾起來,除夕就快到了!少夫人說,今年除夕,府上得熱鬧點!”浮萍吩咐道。
小丫鬟們都高興的應了。
宣家多少年沒有好好的過過除夕了?
往常一到年根,臨安不管官員百姓,都是熱熱鬧鬧,穿新衣,戴新帽,家家張燈結綵。
宣家雖然也掛起了紅燈籠,各處裝飾一新,可是不管怎麼看,都掃不去一室寂寞的味道。
公子從不在府裡過除夕,連一頓團圓飯,也不願意到正院去吃。
不管宣夫人提前怎麼勸公子,公子總不會答應,便是提前說“到時再看”,可到了除夕那日,宣夫人也會到處找不到公子的影子。
今年倒是不懼了。
還未到除夕,公子便天天呆在府裡,守在少夫人的身邊,看着少夫人裡裡外外的忙活,時不時的就上來攔住少夫人坐下歇歇。
瞧見少夫人要剪個大紅的窗花,緊張的將剪子都奪了去,公子親自上手,說是怕少夫人不小心傷了手。
只是公子剪出來的福字,少夫人說什麼也不讓往窗戶上貼,委實太難看了點兒。
最後還是浮萍剪了喜字,將各處貼的花花的,好看極了。
宣府上下,總算是充斥着過年的味道了。
最後少夫人總算是勸住了宣紹,讓她親自剪了個大大的福祿壽三聯字的大窗花,圍着“福祿壽”三字,還有喜鵲登枝,福娃抱魚,魚躍龍門,老翁獻壽桃的花紋,大大的窗花,精緻非常,一衆的小丫鬟看着大紅的紙順着剪刀在少夫人一雙靈巧的手中上下翻飛,眼睛都看直了。
“少夫人手也太巧了!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呀!”靈兒被打扮的一身通紅,扎着兩個小小的髮髻,髮髻上繫了大紅的綢帶,活脫一個小福娃。
在宣府許是過的好了,吃的也好了,靈兒也不像以前那般面黃肌瘦,小臉上也有些肉了,膚色也好看了不少,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越發顯得有靈氣。
宣紹摸了摸靈兒的頭道:“少夫人是仙女,那我是什麼?”
靈兒看着宣紹,眨巴了眨巴她的大眼睛,笑眯眯的說:“公子是仙童,和仙女剛好是一對!”
一屋子的丫鬟都被她的童聲稚氣給逗得笑了起來。
宣紹院中的丫鬟多怕宣紹,他對旁人一向都愛冷着臉,不苟言笑。
靈兒卻是不怕他,許是見多了他對煙雨的滿目柔情,只覺公子少夫人都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也是最好看的人!
煙雨坐了許久,纔將那副碩大的窗花剪好,命浮萍裝帶好了,她同宣紹親自往正院去給父親母親送去。
送窗花只是其一。
其二,是煙雨要告訴父親母親,今年除夕,她和宣紹要來正院過年。
既然父子之間的嫌隙誤會已經盡數化解,就算是兩個院子之間的院牆還沒有拆掉,如今也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不管以往怎樣,日後,都是要好好一起過下去的。
宣文秉宣夫人,只有宣紹這麼一個兒子。他們不來陪着父母過年,也着實說不過去。
曾經的仇人,如今的一家人,這麼和和睦睦笑臉相迎的坐在一起。
是以前誰也不曾想到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