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位宮女宦官一同翻閱成山高的竹簡。竹子磕碰撞擊聲,乾脆卻帶着些許沉悶。
陳相坐不住,閒着在大殿內來回走動。秦月明這個人傳奇得很,他在狼煙國的保護下,幾乎沒有多少活人看見過他。如果說他作爲高高在上的神靈,唯一降落凡間還被人看去的時候就是當初在向陽公主的後院中。
只是秦月明作爲向陽公主的面首,終日大門不出。逃出紀狼帝遮擋的天空,又鑽入向陽公主搭建起的堡壘。如今,那些在落羽宮工作的小宮女,因爲涉及到向陽的秘密,早被遣散,散落天涯不知所蹤。
行蹤被向陽親自銷燬,不可能找到。
又看一眼正直跪立的齊桓。他似乎早有些跪不住,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弓起,企圖舒緩腰間痠痛。衣襬時不時抖動,雙膝明顯在交換用力。
確實如此,秦月明也發現自己如今是越來越金貴,曾經在千年寒冰洞跪一日一夜都能照樣去練武場打鬥。可如今在大殿柔軟的地毯上跪了一個時辰,膝蓋好像要被壓碎得難受。痛苦折磨着他敏感的神經。
陳相能看出來的事情,白彥自然也能看出來。還不知道這12車卷宗要被翻多久,秦月明一直在這跪着,她的心臟揪着疼。“皇上,我看今日審問沒有六七個時辰是結束不了,或許我府上的朋友無罪,大雪天地上涼,總不能一直讓他跪着。您說呢?”
燕彤鼻子吐出一陣嫉妒味道的氣。這個秦月明,是臉上長花,還是背上長翅膀,勾得白彥如今連看着他跪一會都心疼。算了也罷,白彥高興他就高興,她想讓秦月明起來,那就乾脆起來“攝政王說得又道理,你先起來。”
到底是何德何能,沒有骨氣的間諜能讓這麼多達官貴人爲他開脫。陳相心中暗罵。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
陳瑜環手持一份竹簡邁步到肖源面前“你看看這張圖,是不是這個寶劍。”
陳家記載文件的竹簡也是極美的工藝品。左側一柄長劍雕畫,不僅雕刻功底細膩,劍身處還塗抹光潔銀粉,原本只沉睡在竹簡上的畫像,被賦予感知世事條件。
“是,沒錯,就是這把劍。”
陳瑜環手一和,將竹簡捲入手中。“這是清源劍,上古寶劍,從問世至今經歷上百春秋。它三指寬,由特殊的材料鍛造而成,又在冰山上蟄伏數年,終於問世,劍身乾淨通明,絕不沾染污穢。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把好劍。”
“只是未曾想到,這樣一把名劍,居然落入你們口中細作之手。我倒是以爲,清源劍絕對不可能被贈與一個不忠不孝之人,秦月明這個少年,沒有你們口中所傳的那麼糟糕。”
陳瑜環就是陳瑜環,不用顧忌任何人情緒,陳相也好,在座諸位也罷,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哪怕是赤裸裸的開脫,也定不會引來衆怒。存在即權威,在場就是不容反駁的人。
“上善若水,謙遜如水避高趨下,追求不息奮勇奔流,剛柔相濟不卑不亢,海納百川心胸寬廣。如水人生,隨緣而安。”
陳瑜環走向托盤中另一把寶劍的同時,口中還津津樂道。她說這話,是專門說給在場那位假的齊桓,真的秦月明聽。世人對他誤解深重,可是不然,人選劍,劍擇人。
清源劍願和秦月明共闖天下,就說明他同它格外相似。水有奔流到海波濤洶涌的磅礴氣勢,亦有滋潤萬物的溫情。
“陳掌門這樣誇一個間諜怕恐有問題吧,秦月明終歸是通敵叛國之人。”陳相輕咳嗓子,低眉不敢看陳瑜環卻堅持說道。
陳瑜環轉身大笑,恐天地不知,明黃色長袖劃出道圓環“陳相想什麼呢,我說的是清源劍。”
拿起托盤中的長劍,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回“這就是公子的佩劍?”
“是。”
“這不是清源劍,只是非常普通的上等寶劍,雖然鋒利,卻無法不沾染鮮血。”陳瑜環毫不憐惜,順着自己食指指腹一滑,眼見血滴滴落瞬間消失,只是寶劍上還沾着血珠,倒立也並未跌落。用力甩動,血雖飄離而去,可銀色劍身上還殘留淡淡血印。
白彥拿起茶杯,擋住帶笑嘴角。半餉,杯中茶水未下去分毫,她換上不苟言笑的表情“如此,還有什麼想說的?到是齊桓無辜入獄,其父母從遠方趕來,想看看自己的兒子。”
“趕緊把他們請上來,讓朕好好看看是不是父子。”
“參見皇上。”
秦月明見到自己的假冒父母,心中大驚。不知道白彥究竟用了什麼法子,居然能找到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中年男子雖然身材以走樣,卻鼻樑高挺,和秦月明的鼻子幾乎相同。說不是一家人都恐怕無人相信。
那女人的眼睛,睫毛濃密微卷,絕好看的雙眼,沒有含情脈脈,溫柔明亮。那分明就是秦月明的眼睛。
找遍天下,能爲齊桓製作如此真實的身份,連假的父母都能找得不出破綻,可見彥兒是花了多少心思。那些剛剛入冬的寒冷夜晚,每天她都噩夢不斷,輾轉反側,但凡睡不着覺,便索性起身翻看向陽公主送來的卷宗。
整整六七十本卷宗,她篩選,畫圖將複雜的任務關係聯繫在一起,又託人親自前去探查,最後製造了這個近乎完美的身份。終日無眠,就是想讓秦月明名正言順留在身邊,共度餘生。
只可惜造化弄人,王者註定體會高處不勝寒的孤獨。這是上天的平衡,獲得終要失去些什麼。江山與愛情,白彥坐在這裡有理有據的論證,而不是帶着秦月明直接遠走高飛去私奔,就已經做出了抉擇。此生無法再一次,那隻好乞求千年之後,老天能再給他們一段緣分。
陳相看到這二人,那五官長相,完全就像定心丸送入口中。什麼都好僞造,但是父母也太難僞造了,這分明是一家人,齊桓和她們長得太像,怎可能是弄虛作假。
“爸媽。”秦月明眼眶發紅,此聲呼喚不是表演給對手看,他是發自內心的。七歲那年父母被殺,十幾年風霜雨雪,他是連父母的臉都記不清楚長什麼樣子了。
看到二位夫婦的那一刻,沉睡的記憶一下被喚醒,母親的容顏重疊在那女人臉上。她溫柔目光如同鵝毛大雪中赤紅的暖爐,上揚白色霧氣,如夢似仙,引年華不逝,親情永存。
“怎麼了?”女人捧起少年的面頰,今日是他們第一次相遇,卻彷彿久別重逢。親切異常。“沒事吧,不管誰說你,爹孃都相信你是個好孩子。”
若燕王沒有下令處死秦月明的家人,如今他是不是還留在燕都的秦府中,享受父母的愛。不用在蛇蟲遍佈的牢獄中苦苦求生,也不會揮劍奪人性命,被洗不淨的鮮血打溼周身。
可人生沒有如果,更不存在死而復生。他終究是秦月明,那個不被老天寵幸的棄嬰,和被愛包圍着成長的虛假人物齊桓不一樣。
“皇上,秦月明無父無母,可齊桓的父母都站在這裡了,還能有什麼假。陳相怕是搞錯了,按照我們的約定你倒是說句話啊?”
此事已經了結。
就在白彥放心,所有人都要退離之時,朝堂上出現一個本不應該出現的人。
“參見皇上。”
“你是誰?”
“在下是向陽公主曾經的貼身丫鬟——黃橙。”
白彥臉色一僵,她怎麼會出現,又是如何繞過自己在皇宮外面佈下的親兵,大搖大擺走入這宮殿的。
陳相似乎也有幾分意外,這麼重要的人,他沒有找到,如今倒是卻自己送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