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陳柏發現家裡最近發生了詭異事件, 他每天從超市買來放在冰箱裡的蛋糕和布丁,總是會在次日早晨神奇消失,當他連續第三天打開冰箱, 看到裡面只安安靜靜地躺着幾捆綠葉菜的時候, 他決定就此事諮詢下房間裡的其他人。
彼時, 芙蓉街25號的其他兩名房客——9歲的多多和25歲的林甘藍正並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津津有味地看着一部關於追蹤連環殺手的法制節目。
“多多, 以後萬一遇到殺人魔什麼的,一定要第一時間二話不說立刻跪下抱住他的腿求饒,知道嗎?”
“可是爸爸說男兒膝下有黃金, 不能隨便下跪。”
“你爸以前在國外上學不瞭解咱們的傳統文化,告訴你哈, 咱們老祖宗有句話叫‘當跪則貴’, 就是說只要你跪的恰到好處, 沒準就能發財致富。”
“可是隨便給人下跪顯得多沒骨氣……”
“這哪是隨便,你遇到的可是殺人魔啊!人都有隱惻之心, 說不定你一跪,殺人魔瞧你可憐就放過你了~你還小,骨氣什麼的以後可以慢慢培養嘛~”
甘藍語重心長的說,多多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陳柏扶額。
自從甘藍搬進這棟房子,他發現自己過去幾年對多多的精心教育算是白費了。 щшш ⊕тt kán ⊕¢ o
輕咳一聲, 他走到電視機前, 打斷了沙發二人組對殺人魔的進一步探討。
“你們倆, 誰見我的蛋糕和布丁了?”
“沒見~”
兩人異口同聲道。
“那就怪了, 我明明放冰箱裡的, 怎麼總是過一夜就沒了呢?”
陳柏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一邊觀察着二人的表情, 一邊皺眉說道。
“對了爸爸,我前天晚上起來尿尿看到你在房間裡走,你是不是夢遊了?”
……
愛夢遊的那個其實是你吧?
“對啊對啊,我昨天半夜醒來也不見你人影,你是不是夢遊的時候把東西都吃了?”
……
你昨晚分明睡得跟木乃伊一樣好嗎!
“爸,夢遊是病,得及時治療。”
“嗯嗯,多多說的沒錯,需要我給你打電話約大夫嗎?”
沙發二人組用無比真誠懇切的臉龐看着陳柏,陳柏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良久,不着痕跡的微笑道:
“好吧,我考慮考慮。”
入夜。
芙蓉街迎來了一天中最靜謐的時刻,十五的圓月掛在夜空,彷彿在聆聽夢鄉中人們的美夢。
街盡頭的二層白色小樓內,漆黑一片。
咔噠。
輕微的開門聲打破了暗夜的靜寂,一個黑乎乎的身影從二樓臥室裡躡手躡腳的走出,她緩緩走下樓梯,在一扇緊閉的房門前停下,手指輕叩三聲,不一會兒,一個矮點兒的黑影從房間裡鑽出,兩個黑影墊着腳尖,一前一後,默契地走向冰箱,從裡面拿出什麼東西,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廚房裡的餐桌上。
黑影們發出幾聲極爲剋制的低笑,與這靜謐的夜格格不入,月光投在他們身上,在地板上畫出兩個移動的剪影。
就在此時,客廳的燈突然亮了。
穿着睡衣的陳柏倚在冰箱上,臉上帶着獨屬於勝利者的得意表情,昂着下巴笑看愣在餐桌旁的一大一小。
“嗝!”
較小的一隻對突如其來的驚嚇做出了最直白的生理反應。
“誰給我解釋下這是什麼情況?”
“嗝!”
多多邊打嗝邊偷瞄身旁的甘藍,後者一言未發,故作鎮定的擡起胳膊,抹乾淨殘留在嘴邊的巧克力醬。
兩人像是逃課被老師抓個正着的小學生,低頭乖乖罰站。
氣勢上明顯佔優的陳柏繞過餐桌走到二人身旁,忍住笑場的衝動,“面色冷峻”道:
“多多,你先回屋睡覺。”
“不要!我和媽媽就是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你不能這麼□□!”
陳柏眼神一沉,
“你今天在網上買的那個遙控飛機是不是還沒付款?”
“媽媽晚安,我先去睡覺了。”
多多毫不猶豫的應道,乖巧的飛奔回臥室。
甘藍聽到了血液在心臟裡淤積的聲音。
媽蛋,這小子在厚臉皮一途上的造詣已然趕超他爹了。
“那個,我說,是這樣的……”
失去援軍的甘藍同學一邊支吾,一邊面露可憐之色,偷偷擡頭觀察陳柏表情,見他不爲所動,甘藍猛地扎進陳柏懷裡,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腰,腦門頂在他堅實的胸脯上,哀求道:
“陳大人饒命,小女以後再也不敢了!小女近來入夜睡不着覺老想吃東西,怕大人嫌棄纔沒有說,大人不要生氣好不好?”
陳柏擁着懷裡暖暖的人兒,看着她楚楚可憐的表情,終於無奈的笑了。
“傻丫頭,我怎麼會生氣?不過是看你最近氣色不好,飯也不怎麼吃,晚上又睡不好,想問問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沒有告訴我?”
“我很好……只是一想到幾天後要舉行婚禮,心裡就發慌。多多爸爸,我害怕。”
雙手按住甘藍瘦削的肩膀,陳柏將她從懷裡扶起,
“爲什麼害怕?是我哪兒做的不好嗎?”
她怕他誤會,連忙擺手,
“不不,和你沒關係,是我。以前一個人生活慣了,現在突然要嫁給別人當妻子,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還有,雖然我已經向部裡交了辭呈,可是你也知道,我們單位有五年的脫/秘期,這五年內我不能找任何工作,還要定期去部裡彙報,我不知道沒了工作今後五年要怎麼過……”
“按你喜歡的方式去過。”
他打斷她,轉身將她從背部輕輕摟住,下巴墊在她的肩膀上,每一次吐字都有溫潤的氣息掃過她的耳畔,
“記住,你嫁的不是別人,是我,所以不要擔心能不能做好,對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只要你願意,別說五年,就是五十年我也會養着你,你放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不管怎樣,我都會支持你。
當然,我最希望你能像個小富婆一樣,醒了就出去逛街,花錢花累了就回來照顧多多,以及,這個小傢伙兒。”
陳柏溫柔笑道,手掌輕柔地放在甘藍微微隆起的肚皮上。
不過是他口中的幾句話,聽到她耳朵裡便成了金玉良言,成了比什麼都管用的安心丸,幾日來因婚期將近而積攢的壓力彷彿一下子消融殆盡。
她微微側身依靠在他懷裡,覺得從未如現在這般幸福。
“對了,我還有幾件事兒不明白。”
“說來聽聽。”
“你還記得王文東吧?你知道嗎,他叫過我一聲‘小櫻桃’,我想不明白,他怎麼會知道你給我起的這個名字。”
“呵,還說呢。七年前大地震後爲了找你,我發動周圍朋友幫我在網上發尋人啓事,貼上你的照片後才發現原來直到最後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王是我的舍友,那時候還幫我找過你呢。”
“你找過我?”
“從地震結束開始,一直到出國讀研,我都在找你。”
隔了這麼多年再提起舊事,陳柏說的雲淡風輕,好像那一年所有爲尋她而受的折磨從不曾出現過。
“那時我在陌南縣城受了傷,在醫院住過一陣子。出院後我立刻去找你,哪想福利院早被夷爲平地,所有的人都不在了。你不知那時我多恨自己沒有問到你的名字,沒法查傷員登記簿,我就挨家醫院的去找,可是他們又告訴我因爲大地震裡受傷的人太多,很多傷員被分散到鄰近的省市去治療,如果不知道具體信息的話根本沒法查找。
就在我快絕望的時候,我在一家救助站見到了多多,那時他蹲在房間的角落裡,任憑別人怎麼哄都不吭聲,可就在我走進房間的那個瞬間,他卻突然跑了過來,緊緊的抱住我的褲腿,放聲大哭,把所有人都嚇到了。就從那一刻起,我決定要當這個孩子的父親,給他一個永遠不會倒塌的家,讓他也能像別的孩子一樣平平安安的長大。後來,我在他衣服口袋裡找到了我寫給你的那張明信片,突然想到你說過,你倆共享着一個生命,如果哪天你走丟了,或許多多可以感知到你。我把多多留在身邊,心想說不定哪天你就會來找我們。
還好,你真的回來了。”
靜夜如斯,甘藍的心中卻是波瀾萬丈。
她沒想到自己的隨口一問,竟問出了這麼多塵封的往事。她在那場地震中壓斷了四根肋骨,砸出了腦震盪,而比這更可怕的,是許多和她同去做義工的朋友和孩子永遠的離開了她。因此這麼久以來,關於18歲暑假裡發生的一切,她都是拒絕去回憶的,她想時間大概會撫平一切,而事實也的確如此,久而久之,記憶被淡化爲偶爾出現在夢中的場景,心中的傷痛慢慢消解,可是萬萬沒想到,被她抹去的不僅僅是那場災難,還有直到最後一刻依舊在奔向她的陳柏。
今天當這一切被再次提起,甘藍忽然意識到,七年前也好,七年後也好,在這段糾結的感情裡努力爭取的始終是陳柏,而她呢?自始至終都是個逃避者,爲各種未知的擔憂而彷徨,而躲避。
她覺得心口悶悶的疼,不是爲自己,而是爲陳柏。
“我去拿個東西馬上回來,等我。”
甘藍像是想到了什麼,離開陳柏的懷抱,趿着拖鞋快步走進衣帽間。
等她再出來時,頭上已紮好了準備在婚禮上用的白紗。
她手裡託着絲絨的小首飾盒,笑得宛如出水芙蓉般恬靜,一步一步,朝陳柏走來。
短暫的失神後,陳柏明白過來甘藍要做什麼,他大步流星的繞到餐桌前,無比溫柔的看着自己的新娘。
“多多爸爸,以前是我太笨,總是慢你半拍,讓你受了那麼多苦。你已經走了99步,最後這一步,讓我來走吧。”
甘藍打開首飾盒,從裡面掏出一枚鑽戒,眼神裡盛着滿滿的愛:
“陳柏,你願意娶我嗎?”
今後的路還很長很長,她不知道自己會走向何方,但只要有他在,無論哪裡,都是天堂。
房外,幾隻未眠的飛蛾撲騰着落到了芙蓉街盡頭這幢小樓的窗戶上,它們在凌晨的鐘聲中,聽到了陳柏堅定的回答: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