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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幹]BOSS在上

“哥,A市氣象臺今天發佈了暴雨預警,你要現在上路?”季凌雲望着天邊風雨欲來的烏雲,眉心輕蹙。

季凌風解釋道:“媽媽的骨灰已經收好了,我也不能一直拖着。今年天氣反常,春天沒過半居然就開始下暴雨,未來幾天情況可能更加糟糕,而且我幫多多才請了一週的假,不如就早去早回吧。”

烏雲遮住了春日裡明媚的陽光,黑壓壓地籠罩在A市上空,整個城市的風景都變得昏暗,彷彿進入了極地的極夜。已經兩天沒見太陽了,天氣說變就變,他還是不大放心哥哥在這種時候上路。

“別擔心。”季凌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會很快回來的。”

季凌雲咬了咬嘴脣內側的嫩肉,語氣中居然暗含了一絲委屈,“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也不告訴我,還是我自己去醫院才知道的。”

季凌風搖搖頭,“不是有意瞞你,只是覺得沒什麼必要了。”

“怎麼沒必要,要是早知道……我最近好歹也多抽些時間陪你。”

季凌風一怔,某個人的身影驀然闖進了他的腦海,他突然意識到,這種時候,這種失意的時刻,他可以不須要人陪,可還是希望有人來陪。

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就被他狠狠壓制下去,季凌風笑了笑,“你看,這就要耽誤你了,還讓我怎麼好開口?”

季凌雲聞言沒再說什麼,只是低聲道:“等你回來了,我請你和那個小的一起吃個飯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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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們去那邊幹嗎?去玩嗎?”對於不用去上幼兒園而出遠門這點,小糰子表現出了相當的興奮,他趴在車窗上望着窗外景物,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

“不是的!”季凌風突然出聲,手握緊了方向盤,指節甚至微微顫抖,反應之劇烈讓多多嚇了一跳。

不是的……車上還載着母親的骨灰,他不該讓小糰子以這種心情來送母親最後一程,可他要怎麼阻止一個孩童發自內心的愉快心情?告訴他真相嗎——告訴多多他們不是去出遊,是來送葬的?

“多多,我們……我們……”他說不出口,下一刻小糰子會有怎樣的反應,他無法想象,他沒有信心能安慰好他。

“我們去幫媽媽辦件事,”頓了頓,道:“媽媽最後的心願。”

他們抵達C縣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一天中原本應該日光充足的時刻,卻昏暗猶如夜幕初降,這邊的天空似乎比他們來時的更陰一分。

“哥哥,這小盒子裡面是什麼?”似乎是被季凌風的一路沉默所影響,此刻的小糰子也不像剛上車時那般興奮活潑。

季凌風抿嘴,緊緊咬住了口腔內側的脣肉,沒有說話。

他沒有打聽出母親以前的住址,按理說小縣一共那麼大,彼此應該還算熟悉,可他問了好幾戶人家,都只是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外公外婆的名諱,單憑母親的名字實在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這裡人去世後一般葬在哪裡?”走到這一戶人家,他終於放棄刨根問底,轉而提出另一個問題。

面前皮膚黝黑的老伯看他的眼神頓時變得怪異,甚至有一絲敵意,季凌風回頭看了眼身後車內的小糰子,默默地從口袋裡掏出張現金遞給了那老伯。畢竟身在外,他沒敢一次性掏很多,而後側身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

“拜託您了,事成之後,我再另外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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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縣背靠一座小山,老伯告訴季凌風,這裡的人死後大多埋骨於此。

“我們這不習慣火化,還是偷着土葬的多。”說話的是一個年輕小夥,考慮到工程量的巨大,老伯又帶了兩個年輕力壯的親戚來。“雖然沒有棺木了,還是給你開個大點兒的坑吧。”

“謝謝。”季凌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雖然知道這樣做算是違規土葬,但畢竟入鄉隨俗吧。

“你母親在城裡過得怎麼樣?怎麼不風風光光的在城裡下葬呢?”

季凌風搖搖頭,“她說她喜歡這裡,安靜。”

“就是太安靜了。”小夥子舉頭回望遠方,縱然天空中烏雲密佈,他的眼中卻跳躍着興奮的光,“我明年也要去A市打工了。”

“這的生活不好嗎?”

小夥子撓撓頭,“也不是不好,只是感覺沒什麼意思,大城市多熱鬧,只要幹出一番事業來,很定比呆在這兒好吧。”

從開工到墓成,用了一整個下午,由他親手將母親的骨灰深埋入土。

山中的大樹參天,或許是因爲這是死者安息的地方,鄉里沒有人來砍伐這些明顯上了年紀的古樹。入耳皆是狂風的呼嘯聲,樹葉的沙沙聲,樹欲靜而風不止,季凌風卻從這雜亂的聲音中感受到了一絲平靜。待到天晴,這裡一定是片美麗的淨土。

他自我安慰的想,這樣就很好,山上或許也葬着媽媽的雙親,葬着她以往的鄰里親戚,這是她喜*的安寧,這是她喜*的土地,他可以放心。

季凌風在墓前深深鞠了一躬,良久才又直起身子。施工的三人已經遠去,不知過了多久,他上前,伸手搭上臨時定做的簡易墓碑,輕聲道:“媽媽,我會照顧好多多,照顧好我自己,放心吧。”

他終於轉身離去。是的,他會照顧好她走前最爲牽掛的牽掛,會跟多多一起好好活下去,她在天有靈,也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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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怕暴雨來襲,在葬好母親後,季凌風接了多多又要匆忙上路。

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收工回家的大伯看了看天,勸他們明天再走,季凌風有些猶豫,要是中途降雨,這一帶公路就的確不好走了。不過轉念一想,從這回A市不過一兩個小時的工夫,他一咬牙,決定繼續前進。

於是,他遇上了此生從未經歷過的暴雨。

或許是受天氣影響,晚上八點公路上就沒什麼車了。天地間昏暗、漆黑,像是進入了夜最深的時刻。這樣的黑暗讓人感到壓抑與恐懼,季凌風緊緊抿着脣,莫名覺得不安。

不過他開了半個多小時的車,也平安無事,想想再有一個小時就回去了,也暗自舒了口氣。

就在這時,空中忽然閃過一道驚雷,剎那間照亮大地,彷彿要將天空撕裂,而後雷聲自天邊滾滾而來,閃電接二連三地劃過長空。

狂風怒號,捲起了道旁的枝葉雜草,毫無徵兆地,突然有雨滴開始往車上砸,僅僅數秒之內,雨點子變匯聚成瓢潑大雨,砸在車皮上,發出了霹靂乓啷的聲音。

大風捲起的枝葉轉瞬間又被大雨拍下,閃電撕破天幕,在暗夜中頻繁發出猙獰的亮光。公路上的小轎車瞬間被狂風暴雨所包圍,車內的狹小空間內充斥着雨水拍車的巨響。

小糰子在後座縮成一團,又一道驚雷炸響,在聲音震耳的磅礴大雨中,季凌風辨別出了弟弟幾乎嗚咽的聲音,“哥哥……我怕……”

暴雨沖刷着車前的擋風玻璃,也擋住了季凌風的視線。他只能依稀看見近景,望不到遠方的路,他不得已放慢了車速。

雨簾像一片大瀑布,瘋狂地衝擊着陸地上的一切,又開了一會兒,季凌風終於堅持不住,在道旁停下了車。

只能等天晴再繼續上路了。

他轉身,越過後座,將縮成一個球的小糰子抱了過來。多多靠在哥哥胸脯上,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裡拱,細碎的嗚咽聲溢出口,小爪子緊緊地揪住了他的衣領。

季凌風順着他的背脊輕輕撫摸,安慰道:“多多不怕,雨就快停了。”

可是雨沒有停,甚至沒有小,他們在暴雨中孤立了不過半個多小時,大雨就在公路上鋪出一條淺淺的河流。

天是黑的,流淌的水也是黑的,他們彷彿置身於一條黑河之中,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

樹枝被狂風撅斷,公路旁的大樹左右搖擺。不知不覺中,竟有水漫進了車裡,季凌風忽然警醒,此處的公路是段低谷,道旁的山坡都高於路面,要是雨不停,即便原地不動也不是辦法。等到水真的漲上來,他可能連車門都開不開了!

就在這時,深入土地的樹根也被狂風拔起,車旁的一棵大樹轟然倒下!向他們砸來!

季凌風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距離太近了,整個車子都會被砸扁的!冷汗一瞬間佈滿全身,下一刻,他撈起懷裡的小糰子猛地推開車門衝了出去!

跑出車子的剎那,豆大的雨珠接連砸在了他身上,瞬間將他全身澆溼。雨大到他睜不開眼,狂風幾乎要將他吹着走,四下一片漆黑,只有個別幾盞路燈還在一閃一閃地發亮,車燈也不再照明。

身後,他隱約可見大樹只是砸中了車子的後備箱,但車子是肯定開不出來了,季凌風將小糰子護在懷裡,一時間頭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怎麼辦好。

狂風還在繼續,閃電還在繼續,暴雨還在繼續,災難還在繼續——樹根處土壤被雨水泡得鬆弛,一棵樹倒下,帶動了周圍一排樹接連向下倒去……

雨水沖刷着季凌風的視線,他甚至睜不開眼,頭腦已經變得遲鈍,身子卻還本能地帶着小糰子開跑。

水流已經及膝,他的行動異常艱難,右手緊緊地箍着小糰子,任他怎麼掙扎都不鬆手。在震耳欲聾的雷雨聲中,他還是聽到了弟弟的哭泣。

他也開始害怕,狂風摧樹斷枝,公路上的水流越來越急,他試圖在道路兩旁尋找一個容身之所,暴雨卻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有狂風夾着碎葉劃過他的臉頰,公路旁的樹木接連被吹到,樹幹橫在公路中央,殘枝遍佈,有枝葉漂浮於水流之上,前進的道路變得愈發坎坷。

季凌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跌跌撞撞間磕到了哪裡,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他只是努力抱緊懷裡的小人兒,不讓他被碰到。

他已經分不清楚身上的痛覺是被雨砸的,還是傷到了哪。右臂本能地圈着小糰子,一刻都不敢放鬆。

他們在黑暗中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不知道走了多久,雨似乎漸漸小了下來,可仍未止息。

其實都不超過一個小時吧,只是在這樣太過惡劣的環境,半個小時的徒步跋涉也足夠耗盡他的全部體力。

正當他要跨過一棵倒下的樹時,水流中衝來一段枯枝,季凌風被它絆得一個沒站穩,直直地向下倒去,他下意識側身護住小糰子,右臂就不知磕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瞬間痛得一窒。

多多也跌到了水裡,不過反正渾身上下都溼了個透,他除了嚇壞了以外,似乎沒受什麼傷,一個人摸爬滾打着又站了起來。

季凌風咬破了脣,右臂在撞擊的劇痛過後,居然擡不起來了,而他也無暇顧及這點,用左臂攬住了小糰子繼續前進。

雨總算漸漸小了下來,一路緊繃着的神經也隨之稍作放鬆,而後,身體的疲倦卻因這片刻放鬆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季凌風覺得自己腳下步子都是虛的,他環顧四周,明知路旁的土坡隨時可能被雨水沖垮滑落,還是決定趁此刻雨小上去休息一下,跟小糰子道:“多多,看見那邊沒有,我們到高一點的地方先去歇一會兒吧。”

人在極度疲憊時突然放鬆下來是件十分危險的事,有時一旦坐下,就再也起不來了。季凌風四肢大敞躺在土坡上,腦袋沉沉的,小糰子就趴在他身邊,人也蔫耷耷的。

雨細細地撒下,落在身上的感覺已沒有剛剛那樣疼痛,身陷泥濘,季凌風卻沒有再起身的力氣,他覺得困,於是攬着小糰子,在漸漸歸於寂靜的天地間闔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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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蒼白的天花板,濃濃的消毒水味吸入鼻腔,這是一件病房。

季凌風下意識的想起身,起了一半卻突然感到手臂一痛,又跌回了牀上。他低頭,只見自己的右手上已經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那時的那一下,難不成骨折了?

話說回來,他爲什麼會在醫院?

他轉頭望向窗外,天雖然還是昏黃的,但到底沒有陰雨連綿。難不成雨停後被路過的人或救援隊給救了?可即便救了,最多給安排個普通病房,可看這房間的配置,分明是高級病房。

他環視四周,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他拍拍自己腦袋,忽然想起來哪裡不對了——小糰子!小糰子哪裡去了?

季凌風的瞳仁驟然緊縮,一時間冷汗直往外涌,也顧不得右手了,用左手掀開被子就要下牀。

他翻身的動作還不利索,不知身上還有哪傷着了,下牀後扶着牆壁才快步來到門口,左手拉開門的一剎那,整個人就徹底僵在了原地。

多日未見的面容此刻近在眼前,足以再次擾亂他決定離去時的平淡坦然。

季凌風垂下了眼,他聽見自己毫無起伏的聲音從口中發出,問:“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