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茶館裡人不多,清靜。
花弋翱倒了一杯水給正狼吞虎嚥的小乞丐,問:“你叫什麼?”
“小矮子。”小乞丐嘴裡的梅花酥還沒嚥下去,碎渣掉了一身。
“可你並不矮啊?”吳消寞疑惑。
這孩子也就八九歲的樣子。
“我已經十四歲了!”小矮子說。
吳消寞吃驚地和花弋翱對視一眼,不禁同情起小矮子來。
同齡的孩子已經拔高了長了,他卻這麼瘦這麼小。
花弋翱問:“剛剛那三個人爲什麼說你偷銀子?”
小矮子回:“我就在包子鋪門口買了兩個肉包子,他們看到了就說我偷了他們的銀子。”
“你用多少錢買的?”估計是那三個人見錢眼開,欺訛小乞丐。
小矮子從衣服裡掏出了一把碎銀放在桌上。
吳消寞又吃驚地和花弋翱對視一眼,問:“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是我乾爹留給我的,本來有兩錠銀子,我花完了一錠,還剩這麼多。”小矮子說道。
“你乾爹是誰?”
“癩蛤/蟆。”
“什麼!你乾爹是癩蛤/蟆?”聽到這個名字,吳消寞心裡咯噔一下,差點要跳起來。
小矮子點點頭。
“那你乾爹還在嗎?”吳消寞急忙問道。
小矮子垂下腦袋搖了搖:“一個多月前乾爹就毒瘡爆破死了。”
“這麼說你乾爹真是癩蛤/蟆!”吳消寞現在高興極了,他恨不得抱起小矮子在他黑花花的小臉上大親一口!
想不到上天真的慷慨地賜給了他一個天大的巧合!
花弋翱乾咳了兩聲,瞪了吳消寞一眼。
吳消寞看了看正在難過的小矮子,訕訕地收起了嘴角的狂喜。
“那你乾爹死的那晚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嗎?”
小矮子回憶了一下,說:“我記得他那天回來的很晚,還給我帶了半隻烤雞。”
“哪來的半隻雞?”
“乾爹說他今天遇到了一個真真正正的活菩薩,只幫他送了封信,就不僅能大吃大喝一頓,還得了兩錠銀子。”
“活菩薩?”吳消寞沉吟起來。
“可是誰知乾爹半夜裡突然說身上奇癢,肉都摳出來了,還是不解癢,乾爹就讓我趕緊去找大夫。”
又是烤雞又是喝酒的,身上的毒瘡當然要爆發。
人的慾望一旦沾上了僥倖,往往會付出沉重的代價,甚至是生命。
“然後呢?”
“大夫說不給乞丐看病,我就跑回來了……”小矮子哽咽着,“乾爹說,他的毒瘡太多,只怕活不到明天了,讓我把銀子帶着離開這裡,去過好日子……”
一滴滴淚水濺到桌上。
想不到癩蛤/蟆口中的活菩薩卻是最終害死他自己的假菩薩。
“但是你沒有走。”
“我捨不得我乾爹,別的乞丐都欺負我,他把他們嚇跑,還讓我以後不用出去要飯了,他來討飯養我。”
吳消寞和花弋翱都沉默起來。
這兩個人都被別人嫌棄厭惡,受盡冷落,所以才走到一起相互依靠,相互取暖。
也正因爲這樣,活菩薩才以爲癩蛤/蟆是孤單一人,讓他去送信,之後再巧妙地害死他,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然而沒有想到癩蛤/蟆竟還養着一個可憐的小矮子!
花弋翱的臉色冷冰冰的,拍拍小矮子的背說:“以後誰要是欺負你,就報出‘雪花鷂子’的名號!”
小矮子擡起滿是淚痕的臉,看向花弋翱,問:“雪花鷂子是誰?”
花弋翱微笑地看着他,說:“是我。”
小矮子滿是淚痕的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用力點了點頭。
“對了,”吳消寞說,“癩蛤/蟆有沒有跟你說讓他送信的人長什麼樣子?”
小矮子想了想:“說過,乾爹說,那可是個真真正正的活菩薩,因爲——”
話還沒說完,突然只聽“刷刷”兩聲,一簇密密麻麻的針雨向吳消寞他們射來。
吳消寞一個翻身,抽出骨笛橫掃一面,銀針叮叮落地。
同時花弋翱拍案而起,一招凌空展翅,朝着銀針飛來的方向飛去。
“小心!”小矮子指着吳消寞身後大喊。
吳消寞轉過身,只見三根從天而降的銀針直衝着他的眼睛飛來,吳消寞只好迅速偏身,銀針“嗖”的飛過,堪堪穿過耳邊。
“不好!”吳消寞心頭一緊。
回過頭,只見那三根銀針已直直地插在了小矮子的脖子上。
吳消寞趕緊封住他身上的幾處大穴,但爲時已晚,小矮子的嘴脣已經全部變得紫黑。
好快的毒!好狠的心!
花弋翱這時也飛了回來,看到吳消寞懷裡的小矮子問:“怎麼回事?”
吳消寞搖搖頭:“死了。”
花弋翱攥緊了拳頭。
“看到兇手了嗎”
“沒有。”
吳消寞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我們中計了!”
——這下世上再也沒有人知道活菩薩到底是誰了。
2.
夕陽將落。
吳消寞和花弋翱漫無目的地走在草色青青的河畔上。河裡的水依舊冰涼。
花弋翱問:“你覺得活菩薩會是誰呢?”
吳消寞說:“我不知道。”
微微的風撓過兩個人的臉頰和頭髮,花弋翱突然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到底偷了什麼?”
吳消寞看着天邊的雲彩,說:“你想想,一個女人身上最難得的寶貝是什麼?”
花弋翱想了想,說:“我想不出來。”
“是心。”吳消寞說,“一個女人可以把她的身體交出來,但卻很難把心掏給你。”
“可是我並沒有偷走她們的心。”
“但她們卻心甘情願服侍你一個又髒又臭的乞丐。”吳消寞有些嫉妒地說道。
花弋翱愣了愣,哈哈大笑起來:“吳消寞,你真是個十足的大傻蛋!”
吳消寞疑惑地看着他。
花弋翱笑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只是讓她們幫我抓身上的跳蚤,一個跳蚤——十兩銀子。她們當然心甘情願了!”
吳消寞突然感覺自己身上癢了起來,彷彿有一家子跳蚤在亂竄,在咬。
花弋翱止笑正色道:“吳消寞,你說了假話,按照約定,我要把你的弦鶴骨笛敲成八段!”
吳消寞把笛子遞過去。
花弋翱接過笛子又說:“但我現在不想敲你的笛子了。”
吳消寞問:“爲什麼?”
“因爲我現在高興。”
吳消寞終於又笑了。花弋翱也笑了。
在苦悶的時候笑一笑總能讓人輕鬆許多。
“明天你有什麼打算?”
吳消寞深吸一口氣,說:“我想去廟裡拜拜菩薩。”
“拜菩薩?”花弋翱疑惑道。
“不錯。”吳消寞說,“既然找不着那活菩薩,就只好去看看廟裡的泥菩薩散散心咯!”
夜幕已經降臨。今晚卻沒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