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不知爲何,這夏日豔陽之下,忽然平地起了一聲炸雷!
而雷聲過後,天地也隨即大變,不過一會兒,頭頂就已烏雲蓋地。
閃電不時在天際劃過,一條條如水桶粗細的白色電龍,狂亂飛舞!疾風驟雨將至!
風起,不過片刻,天就暗了下來,黑如濃墨。
而森冷的劍光就在這半黑半白的天際之下,閃過,照亮了一張張鮮活的人臉,一張張垂死的人臉,一張張木然絕望的人臉,一張張灰敗將死的人臉,一張張慘白僵立的人臉,一張張面無血色的的死人臉!
風嗚咽着大聲呼嘯而起,侯府之前,玄色旌旗隨之鼓盪欲裂!
玄色的大旗迎風狂舞,獵獵作響,彷彿是在聞到了鮮血的味道之後,而突然變得瘋狂起來!
金色繡線而成的虎豹也如同活過來了一般,張牙舞爪,想要衝出來擇人而噬!
這本是戰旗,自當在血中浸染!
唐安原本是一身白衣,此刻那白衣卻早已成了血衣,這身上的血已經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圍住他的那些蜀山弟子的。
唐安一劍擋百人。這百餘蜀山弟子中也不乏有天人第五重的高手,雖然境界上與他有些許差距,可是差的也並不明顯。
在他起初殺了幾人之後,修爲低的蜀山弟子就不再各自爲陣,七人,三人,九人,八人,湊在一起,結成了北斗七星劍陣,三才劍陣,九九歸一劍陣,八門生死劍陣,防止被唐安各個擊破。
至於實力高強的十餘天人五重境的弟子,則三人一組,排好車輪陣,輪流去戰唐安。
可是,有用嗎?
當然沒用!
唐安早就看穿了他們的想法,他慢慢擡起手來,可對面的蜀山弟子看到這個動作,心頭卻忽然一陣緊張,莫名其妙的緊張,彷彿他一擡手,自己便會死。
唐安看着他們不堪的模樣,冷冷一笑。他只是想將額頭的血水擦去一下,這血水太多,有些滲進了他的眼睛裡,一陣酸澀。
“你們想等我累了,再殺我嗎?”
唐安看着他們,他的眼睛極爲銳利,就連那些蜀山弟子因爲緊張而的吞嚥口水時喉頭不自然的蠕動,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搖搖頭,也不管他們的心思,轉過身來,撕下了一片袖袍,輕輕擦了一下手中的長劍。
長劍上都是鮮血,有些已經乾涸了,結成了黑色的一塊塊小顆粒。
他已經戰了足足有半個時辰了,地面上也早已躺滿了屍體,足足有三十六具。若是有人仔細查看這些死去的實體,會發現死因居然是唯一的。
俱都是一劍封喉!
當然,還有更多的人受了傷,或者背上,或者腰間,或者手腕,或者胸膛,總之,能活下來的,或多或少都帶了傷。
沒有人知道唐安是怎麼辦到的,就連那些圍觀在外面,最早來參加比武報名的人,他們也說不清他是怎麼辦到的。
“太快了,太快了!他的劍實在太恐怖了!他怎麼可以這麼快?怎麼可以這麼快?爲什麼我只看到一個影子,一眨眼後,他的對手就倒下了!爲什麼他可以這麼快?他到底是人,還是鬼?”
有個人已經語無倫次了。他也是一個天人五重境的高手,可是他發現若是自己站在唐安的對面,最好的結果,也是一死。或許不會是一劍就死,或許他勉強能撐到第三劍。可第三劍之後,他卻發現自己必死無疑!
他太快了!他就像是要把“快”這個字演繹到了極致!
“他當然是人!可惜,就算我說了,你們也不懂。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僅快,而且果斷乾脆!我自問,殺人的時候,也絕不會留手,可是至少,我總會猶豫一下,問一問自己是否問心無愧。可是你看他,他的劍從未停留,死了一個,便立馬刺出去,又有了第二個死人,第三個死人。
你們不懂,我也不懂。不過我曾聽師傅說過,若想踏入天境,除了內氣大圓滿,真氣轉真元,必須還要悟出自己的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道路。若是找不到這條屬於自己的路,便一輩子停滯不前。”
那人看着唐安十步殺一人的氣勢,說完這番話後,卻是忽然心中有所感悟,立馬匆匆走了。他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趕緊把自己心中的浮光掠影留住,好仔細領悟,期望早日踏入天境。
他走了,可是更多的人卻選擇了流下來。今日這場大戰,他們一百個人看在眼裡,有了一百種感悟,對於他們自身領悟道路,實在是益處無雙。
前人的秘籍只能用來借鑑,若是你依樣畫葫蘆,最多隻能修煉到天人第五重的頂峰。一本絕世秘籍,或許記載了十重境界的所有修煉方法,可是你若看不懂,無論別人怎麼跟你解釋,你就是不懂。
因爲這世上並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當然不會悟出一模一樣的東西。
天人第五重和第六重,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境界。
打個比方,這兩個境界就如兩座小島孤懸海中,中間有無數條前人鋪成的浮橋,可是當那人走過之後,潮水起伏,那浮橋又被海水沖走了。他能告訴你的,也只有哪個位置是最適合搭橋的,什麼時候是最適合過橋的。而不能幫你過橋。
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劍光乍起,一寒,鏗鏘之身不絕於耳,慘叫之聲,嗚咽之聲,充斥在天地之間。
流不盡的是鮮血,殺不盡的仇敵!
唐安的心或許已經停了,可是他手裡的劍卻從未曾停住。因爲若是他停住了,便是他的死期,他不想死,也不能死,當然不能停!
當他揮出第一劍殺死王鋒的時候,他就已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若回頭,必然死無全屍,若悶頭往前,或許還能在黑暗之中找到一絲光亮。
就在這時,忽然,唐安停住了。
所有人都跟着一怔,不知道爲什麼。而那些怕唐安怕的面無人色的蜀山弟子卻忽然心頭狂喜,俱都想到,他一定是累了!
可是他們猜錯了。
猜錯了,代價當然是巨大的。
就在下一刻,唐安的氣勢猛的一變,半黑半白的天際中,卻突然出現一道劍光。
那劍光自唐安手中射出,殺意頓時籠蓋在這個天地之間,所有人的心臟就像是被大錘擊打了一樣,“嗡”的沉悶了一下。
劍光極亮,自這黑白之間沖天而起!
剩餘的蜀山弟子俱都感到心底一寒,一陣無邊的恐懼籠罩在心頭,讓他們無處可躲。
【殺劍第六式】
“十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
劍出鞘,人掠過,寒光一閃。
十餘蜀山弟子,只覺得脖間一冷,冰涼如雪。一摸,入眼卻滿是濃郁的鮮紅,紅的要發黑,還在滾滾涌動。
是血!
“嘭!”“嘭!”“嘭!”……
十餘人應聲而倒!
站在場上,未曾倒下的,只餘十三人了。流出的血雖然還是熱的,可他們的心卻已經開始轉冷了。
唐安輕輕咳嗽了一下,將最後一塊袖袍也撕下,他赤裸着雙臂,雙臂上也流着鮮血,映着他的臉上,如同從地獄裡跑出來的修羅一般嚇人。
他慢慢擦拭長劍,動作卻極爲優雅,只是這優雅裡還有一抹血色的寒冷。
“還有十三人,還需十三劍……”
…………
定遠侯府不像其餘貴戚居住在皇城邊上,而在北門城門口附近,府邸坐南朝北,寓意明顯,乃是要替這天子守這北國大門。
定遠侯府佔地極大,門口的空地也空曠的很。往常侯爺回府,身邊僕從如雲,虎賁三百策馬奔騰而來,也不顯得擁擠,可今日,這侯府門前,卻是人山人海,將此處擠得水泄不通。
有人在定遠侯府前以一當百,大開殺戒,將蜀山百餘弟子殺得片甲不留。這個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在一個時辰內傳遍了整個燕京城,就連本在院中習練劍法的謝世遺聽了這個消息,也來了。
他想看看是一個怎樣的絕世劍客,敢一人當百,殺人剪草?
至於謝世遺的老對手,名笑,他本在京師第一青樓【花未眠】裡左擁右抱喝花酒,一聽有這麼好玩的事,自然是被家僕簇擁着急急趕來看個大熱鬧了。
他也想看看,到底是哪家子弟,比自己還囂張,敢在定遠侯府,虎豹大軍報名處大開殺戒?
九城巡防官劉武勇來是來了,還是帶着數百巡檢兵士來的。可是他往裡看了一眼,卻只冷笑了幾聲,捏着鼻子厭煩的揮了揮手,手下便將這侯府門前給圍住了,卻不管任何事,只憑裡面殺爽快了再說。
他這番作爲,倒是非常配他的外號“劉無用”。什麼事,但凡用的着他的,向來就不作爲了。
四周的人越來越多了,圍的水泄不通。可是這場中的人卻是越來越少了,只餘十三人了……
唐安似乎也已經很累了,可是他的眼睛還是亮的,熊熊燃燒的是殺意。
那殺意不僅沒有黯淡,反而隨着死在他手下的越來越多的人,殺意也更加濃厚了。他已悟出了六式殺劍,可是這遠遠不夠。他能感覺到,自己不過纔在殺劍這條路上走了一半。
“轟隆隆!”
天地之間忽然一陣巨響,這雨終於開始下了。
一滴,兩滴……瞬間就開始如瓢潑一般滂沱了……
名笑一身白色的華麗月袍,衣服上金線繡着鮮豔精美的花紋。他的手中還有一把摺扇,輕輕搖動着,恍如翩翩濁世佳公子一般。他的眉頭一皺,身後頓時有僕從,舉着大傘爲他擋住了風雨。不過名笑的眉頭仍舊皺着。
他不耐煩的揮揮手,那僕從雖然疑惑,可是卻立即把傘收了起來。他不知道,名笑皺眉是因爲,唐安剛纔那一劍,他似乎也沒有看清。他正在暗自懊惱。
不過幸好場中還有十三人,足夠唐安再使一遍。而這大傘的前沿,或許會在一瞬間擋住他的視線。
只爲看那一瞬的劍光,名笑這個平常極爲注重外表形象的紈絝公子,此刻卻是絲毫不在意自己淋溼在雨裡,成了一個狼狽的落湯雞。
謝世遺身着黑衣,他不像名笑喜歡講究華麗的排場,他從來都是一個人,陪伴他的只有他手裡的【紫電】寶劍。他就站在名笑的身邊,他們的周圍其實沒有多少人,他和名笑之間也只有三步路,名笑伸手就能碰到他。可是那三步路卻是如同隔着一條天塹一般,遙不可及。
黑與白,這本就是世間最鮮明的對比,可是卻從來不見少了誰。
雖然沒有側頭,可是名笑卻知道謝世遺就在他旁邊。雖然他早就知道謝世遺的冷淡,可是他卻閒不住,仍舊開口了:“謝兄弟,你也來了啊。我原本以爲像你這樣冷清的人,是絕對不喜歡看熱鬧的。”
謝世遺也未曾轉頭,他知道名笑一定是在笑。名笑長得眉濃眼亮,寬額鼻挺,他說話的時候總喜歡笑。他一笑間便露出雪白的牙齒,若是少女見了,一定會生出傾慕之情。
“我不是來看熱鬧的。我是來看他的。”
謝世遺的眼裡只留下了唐安,其他人在他眼裡已完全不存在。換在以前,場中縱有千餘人,可是他的眼裡,也只有名笑,現在又多了一個人——唐安。
名笑呵呵笑了起來。
“對,你說的對。我們可不是來看熱鬧的。這個世上,像你我這樣的劍客,本就孤獨,現在又多了一個。我們本就應該開心。不如,今晚我請客,通宵達旦去【花未眠】喝酒,可好?”
謝世遺搖頭,名笑也不惱。他把摺扇丟在一邊,這扇子沾了水,上面的畫都糊開來了。
他忽然轉頭去看謝世遺,謝世遺這一身黑衣,讓他看起來在人羣裡極爲扎眼。名笑搖搖腦袋道:“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謝世遺也轉過頭來,看到名笑僕從如雲看來極爲熱鬧,可是卻無一貼心之人,也跟着搖頭,卻道:“不對。應該是喧鬧如冰。”
而就在這時,忽然,唐安動了。
他的前面有十三蜀山弟子,俱都是天人五重境界的一流高手,可是他渾然不懼。
這一刻,他似乎變了,他的氣勢變了。殺氣,天地之間似乎都充滿了凌厲的殺氣。這殺氣鼓盪,向周邊輻射開去,蕩起一片漣漪。就連圍觀的人也感受到了這刺骨的寒意。而謝世遺和名笑也都驚異的看着唐安。
名笑的臉上開始微笑,就連謝世遺那冰冷的臉,也浮起了一抹笑意。
名笑道:“唔,這位小兄弟看來要發飆了哦。你猜,他耍的是什麼劍意?”
謝世遺不說話,這是明擺着的事。名笑總是喜歡說一些多餘的話。謝世遺和他從小就認識,自然是知道的。
就算沒人理他,名笑也會自顧說個不停。有時候,謝世遺覺得名笑比自己更加的孤獨。因爲自己本就孤獨慣了,也習慣了與劍爲伍的人生。可是名笑不同,他從來都喜歡熱鬧。雖然他總是在笑,可是那笑容,卻並沒有多少人真的懂。
場中,十三蜀山弟子的眼睛都在盯着唐安,他們能感受到這張冷峻面龐之下掩藏着的奔騰的殺意,這是一種摧毀一切的決心和霸道。他們甚至有一種錯覺,他真的能一劍殺光他們十三人。
不過,他們想到這裡,頓時輕笑了一下,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同是天人第五重,他能以一敵十三,已經是神話了,還想殺光我們?
笑話!
雨還在下,地面上的鮮血幹了,卻又化開了,水面盪漾着一片濃郁的黑紅。
就在這時,謝世遺和名笑忽然神情一怔,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眼裡猛地爆射出一陣精光!
浮光掠影,身若游龍,殺氣之下,只驚鴻一劍!
場外衆人俱都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可思議的看着唐安。這一劍劍光縱橫,氣勢籠罩,澎湃如錢塘大浪,浩瀚如無盡星空,這一劍中似乎包含天地大勢,場外的人中有不少都是天人第五重境界的一流高手,可若以己代入,瞬間便覺後背冷汗不止,因爲他們居然都沒法破解此招。
那一劍的風情,說不出,道不明。只看到那一瞬間,一道看不見的殺氣從長劍上之上擴散開去。這殺氣便凝固在場中間,
這一刻,在這劍氣最中央的場中十三人,就像是電影上的定格鏡頭一樣,都不動了!甚至連空氣都好像凝固了!唯一還受到他們自由控制的,就只有眼睛。只有眼睛還能動。只有眼睛還能表達出他們心中的想法!
而此刻,所有人的眼神中都滿是痛苦、駭然和絕望!
他們十三人的額上已滲滿汗珠。但那些汗珠越積越大,卻總不能滑下,就好像在他們臉上生根發芽一般。
唐安的步伐看似頻率很慢,看上去就像一個歷遍滄桑的釣翁,在雪花漫天的長江岸邊踟躇獨行,尋找那葉不知泊於何處的小舟。但他只跨出一步,便瞬間閃出去了十餘米,到了離他最近的一名蜀山弟子身前。
劍光一閃,那人多脖頸間便多了一條紅線,尤爲奪目!
第二步,
劍光再閃……
第三步……
第四步……
第十三步!
十三劍而過,唐安忽然往前跌撞了幾步,似乎要倒地,他立馬以劍杵地,大口大口喘着氣,汗珠如雨一般揮灑,他的劍上遍佈鮮血,十三人的鮮血。
他的手指顫抖不停,他的手早就麻了,如今手臂肌肉盡皆痙攣。
人們都愣住了,連那十三名蜀山弟子也愣住了。
他們轉過頭,可是……
哧……
頓時,一陣淒厲的破空聲響起,好像水流以高壓破空噴濺時特有的聲音。
場中十三蜀山弟子,俱都緊緊捂着脖頸,眼睛更是瞪大了,不甘的看着唐安的背影。血液從他們的脖頸中噴射而出!
很快,他們十三人就斷氣了,死不瞑目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唐安蹲坐在地上,他支撐着站起來,他一用力,劍卻忽然斷了,嗆啷一聲,折斷了,不堪重負。他便把劍一丟,站了起來。
雨打在他的臉上,他的臉色是蒼白的沒有血色,嘴脣是發青的,還在哆嗦。不知道是冷,還是害怕,抑或是興奮的!
他慢慢朝前走去,人羣自動的讓出了一條通道,當他要走出這人羣的一剎那,忽然有人站了出來,問道:“你爲何要殺他們?”
唐安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他們該死!”
那人又問:“哪裡該死?”
唐安不說話了,他擡頭望了背後一眼,後面一地的屍體,一共是九十八具,他記得清清楚楚。
“人要殺我,我便殺人!”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誰也不敢攔。
名笑看着唐安的背影忽然大笑起來。“看來除了名劍和神劍,從此這天下,又要多除一柄天劍了!”
謝世遺也跟着笑起來:“天道不仁,當以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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