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十一章 局(6)
十一章局(6)
週末,早上,飯廳——
秦志推着輪椅,林少予坐在輪椅上腿上蓋着毛絨毯,一本書攤開,少年安靜的看着。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
秦志不忍的看着跟在身後小心翼翼的二少爺林少峰。
小孩的臉瘦兮兮的,早就沒有了這個年齡的肉呼呼的圓潤,看着尖尖的下頜隱約顯出了幾分這個年齡不該有的,略顯尖銳的秀氣。
八九歲的小孩子,睜着一雙大眼睛,眼中滿滿的都是驚恐,擔心,不安,像極了一隻失去母獸庇護的小獸,在這個廣闊的世界中不知該如何走下去。
秦志動了動嘴,心軟如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少爺,二少爺他……你……”
你不要這樣無視他好不好?
這是你弟弟不是麼?
是你看着長大的、放在心尖上的弟弟。
但秦志話只來得及說一半,林少予的神色便顯而易見的從安靜轉化爲泛着冰雪般凜冽的漠然。
“我並不是什麼苛刻或者脾氣暴躁的僱主。”
林少予語氣沒有絲毫起伏的說。
“可這並不代表着你便什麼話都可以說。”
“再有下一次……”林少予微微側了側頭,好像是看看秦志現在的表情,但最後還是低下了頭,漫不經心的把書翻過一頁,“下一次,我會吩咐張媽把你的薪資結好。”
秦志不敢說了,他有一個身體不好的媽,那些醫藥費全靠這份薪資不菲的工作,縱然是看不下去林少予這般對待弟弟,秦志也什麼都不敢說了。
林少峰聽到這番對話,默默的扯了扯秦志的衣角,秦志推着輪椅,頭扭過去看向小孩。
“謝謝。”
林少峰比了比嘴型,秦志搖搖頭,他什麼都沒有幫上,這句謝謝他不能接受。
“哥哥很好。”林少峰很小聲的說,“哥哥是很好的人,你不要管我。”
“是我犯了錯,哥哥這樣對我是應該的。”
聲音很輕,但只有着幾個下人和兄弟倆的林家大宅,安靜的讓林少予還是清楚的聽見了弟弟的話。
哥哥是很好的人——
是我——
犯了錯——
在聽到這孩子如此說道,身體瞬間像是生了一場大病,幾欲控制不住的想要顫抖,最終手指間捏皺這一頁書。
林少予頭微垂,已經長得略長的碎髮垂下遮住眼眸中明滅不定的神色,痛苦與陰翳相交雜。
飯廳,秦志拉出椅子,鋪上軟墊,然後把林少予抱上椅子,做完這些秦志一低頭,林少峰抱着散落在輪椅上的毛絨毯遞了過來,秦志笑笑,接過毯子準備給林少予蓋到腿上。
“我不冷,不用蓋了。”
林少予冷冰冰的說道,秦志想說什麼但想到剛剛林少予的話,只好訕訕的吧毯子摺好放回輪椅上。
早飯吃的寂靜無聲,除了細小的咀嚼聲簡直就像是這裡沒有人一般,秦志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下人,在林沐惜的勸說下也是和他們坐在一起吃飯。
只是一大早阿秀和林沐惜就出去了,現在桌上就只有秦志和林家兄弟倆,這飯吃的沉默,吃的讓人真心不舒服。
林少予坐在桌子這端,林少峰坐在林少予對面,吃飯的間隙小孩就偷偷瞄一眼他哥哥,那臉上的神色真是看得讓人心疼。奈何林少予鐵石心腸,他所有的反應都是漠視,完全的漠視。
林少峰對他好像不存在一樣,林少予從頭到尾都在無視這個孩子。
還有什麼比這更殘忍呢?
你愛的人根本就把你當不存在。
林少峰一直小心的看着他哥哥,注意到林少予的眼神掃過小煎包,但離得太遠林少予便沒有動作。
林少峰立馬站起來,動作小心的把裝着小煎包的碟子推到哥哥右手邊,非常的小心,臉上全都是緊張的、想要討好這個人的表情。
秦志看着,心裡對這孩子心疼的整顆心都揪到了一塊。
林少予看似忽視小孩,但林少峰的表情他還是映進了眼底,心痛只是一瞬,下一刻無法述說憤怒使他終於露出了漠視之外,憤怒的表情。
右手從桌面狠狠掃過,安靜的空間中瓷碟破碎的聲音格外惹人心驚。
林少峰被嚇着了,從椅子上跳下來,小孩不知道又是做錯了什麼,臉上急的簡直就是快要哭了出來。
“滾!”
林少予壓抑着憤怒的聲音不是很大聲的想起,但越是這樣越能感受到聲音中極度的怒火。
第一次這麼直接的被哥哥這樣說道,林少峰咧了咧嘴,眼中已經是大片的霧氣,就差凝結成眼淚落下,但小孩還是生生的忍住。
“我……對不起,我不該這樣……”
聲音顫抖的不像話,心裡難過得要命,林少峰第一反應卻是先道歉。
秦志雙手握緊,他快要忍不住了,他真想罵林少予一頓。
“我說‘滾’。”
林少予聲音譏誚,他揚起頭看着林少峰,眼中是大片的冰霜。
“你真的覺得自己錯了,就滾開,不要讓我在看到你。”
無情的話毫不猶豫的說出來,林少峰畢竟還是個孩子,眼淚刷刷的掉了下來。
“除了……不能呆在……呆在哥哥身邊……”
“我什麼……都會聽……哥哥的……”
林少峰抽泣着說道,他心中委屈的無人述說,我比誰都喜歡哥哥,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把你視作唯一的人,爲什麼要趕走我?
對於小孩的話,林少予冷笑:“真是倒胃口。”
“推我回房間,秦志。”
林少予冷冷的吩咐道,秦志站在那裡沒有動,林少予擡眼掃了一眼秦志,秦志咬緊牙,他媽媽的身影在腦海中掠過,秦志最終鬆開了拳頭,無力的回道:“好的,少爺。”
話音剛落,小喜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哎呀!這是怎麼了?碟子怎麼掉地上了?少爺沒有傷着你吧?”
小喜三兩步衝進飯廳,圍着林少予轉了一圈,自從林少予的腿廢了以後,小喜這丫頭簡直就是把她家少爺當成了易碎的瓷娃娃,出一點事就大驚小怪半天。
確定了林少予沒事後,小喜氣鼓鼓的瞪向秦志:“喂!花錢僱你照顧少爺,你是怎麼照顧的?來吃閒飯的麼,你!”
對於完全不知道事實始末、並且不分青紅皁白的臭丫頭,秦志也沒有好臉色,你沒看見你家二少爺還在哭着嗎!
“也許只是不小心罷了,小丫頭你可真鬧騰。”
帶着戲謔的女聲響起,一個穿着淺色風衣,頭髮盤起帶着無框眼鏡的知性女子走了進來。
那女子取下眼鏡,眼神掃過衆人,小喜有些拘謹的訥訥張口:“端木小姐……”
取下眼睛的端木安雅,臉龐立刻柔和了許多,增添了不少親和感,她笑的溫和,讓人如沐春風:“叫我安雅姐就可以了。”
早在小喜喊出端木這個姓氏時,林少予就眼神凝注,現在確定了女子身份後,他大概明白端木安雅是來到林家照顧他的。
可是,林家哪來的能力讓她來照顧自己?
對於林家和端木家相比,自己有幾斤幾兩林少予還是非常清楚的。
“我是端木安雅,以後還要請你多多關照。”
端木安雅目光停留在林少予臉上,然後不贊同的,卻是長輩帶着關心的,那種讓孩子不好意思的小小批評般的說道:“你真是個好看的孩子,可是爲什麼不對弟弟溫柔點呢?”
善意的帶着誇獎與批評並存的話,端木安雅笑着說,不會使人心生不悅,反而頓感親近。
林少予對此,回以了一個冷漠的眼神。
端木安雅沒有糾結這個眼神,轉而走到林少峰身邊,輕輕撫上小孩哭泣着的臉龐:“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這樣哭着多沒面子,你這樣哭,你哥哥心裡也會不好受的。”
林少峰漸漸止住哭聲,只是小聲的反駁:“不會的……”
哥哥不會難過得,他討厭我。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
端木安雅輕笑,小孩子半半截截的話她愣是聽懂了。
“你還小,所以不明白,爲了不讓你哥哥難過,所以不要哭啊。”
林少峰半信半疑,還是吸溜了一下鼻涕,沒有再哭了,林少予則是冷冷的看着秦志:“送我回房間,你沒有聽見麼!”
這一次林少予的聲音嚴肅的快要掉下冰渣了,秦志不敢怠慢,趕忙把林少予抱上輪椅,往外推。
小喜傻愣愣的站在,不算聰明的腦子漿成了一團。
秦志剛推着林少予出去,林沐惜喘着粗氣,一看就是剛回來,連外套都沒有脫就跑了進來。
看到端木安雅,幾乎是不可置信,倒是端木安雅非常自來熟的打招呼:“好久不見啊,林三少。”客廳——
“所以你之所以願意照顧少予,是因爲你爲了繼續深造心理學,而少予是你的課題對象?”
林沐惜整張臉都皺到了一塊,端木安雅笑的溫和:“這有什麼不好?雙方共贏嗎,再說我以前照顧的對象哪個不是我的課題對象?”
林沐惜聽到侄子是課題研究對象,心裡還是不是滋味,端木安雅只好接着說:“重要的不是過程,重要的永遠只是結果,林少予今年才十五歲,遭遇這種事親人又都不作爲,沒有正確的引導,放任不管的話,不是我危言聳聽,遲早要心裡變態的!”
林沐惜怒了:“不要說得這麼難聽!”什麼心理變態!我可愛優秀俊美的侄子纔不會變成你說的那樣的!
但是端木安雅的身份和實力放在那裡,課題研究與心理學進修確實是毫無破綻的,來照顧少予的原因,林沐惜遂放下了疑慮。
“現在,我要再去看看林少予。”
端木安雅起身,施施然的示意林沐惜帶路。
二樓——
林少予讓秦志離開,自己坐在輪椅上,他滑動着輪椅來到了房間落地窗前,窗簾被拉起,看向窗外,樓下是花園,現在在那裡,阿秀正抱着林少峰,手裡拿本書大概是在給林少峰補這幾天缺的課。
房間中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林少予放下了所有的面具,顯露出了真正的自己,他的目光充滿了不可言說的、彷彿亙古般悠長、綿綿不絕的悲傷。
那麼多的悲傷堆積在一起,最終化爲了哀慟。
“喂!你不敲門嗎!”
林沐惜不贊同的看着準備偷偷開門躡手躡腳進房間的端木安雅。
“噓——”
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端木安雅示意林沐惜閉嘴。
“你可以走了。”
端木安雅輕聲說。
“你……?”
林沐惜皺眉,端木安雅挑眉:“要相信專業人士,你不在場最好。”
林沐惜撇撇嘴,轉身離開了。
端木安雅直到林沐惜的身影徹底消失,纔開始動作,那動作輕的真是不可思議,堪稱悄無聲息。
林少予的房間鋪了長毛地毯,端木安雅走在上面如同貓兒一樣,在林少予沒有發覺的情況下一直走到了他的身側,於是看到了這小小少年的臉上,那盛大如同潮水般綿綿不絕的哀慟。
“呵……”
輕聲的嗤笑,林少予快速的鬆手,窗簾落下擋住了窗外的風景,一時的心慌被壓下,林少予冷漠的看着不請自來的女人。
“你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做教養嗎?不敲門就隨意的進出他人的房間。”
“敲門?”端木安雅笑的滿足而欠扁,“我要是敲了門就沒辦法確定你是裝的還是真的了。”
掐頭去尾、語意不詳的話,林少予卻是明白其中的意味。
“你以爲你這樣做是在對他好啊?”端木安雅彎下身子,漆黑不見光芒的瞳孔深深注視着林少予,“我有一個和你情況差不多的弟弟,你現在,就和那個時候我的弟弟很像。”
認爲自己是個拖累,費盡心力的把人推得很遠很遠……
“你們都是傻瓜。”
端木安雅評價道。
“自以爲是,以爲這樣是在對他好,其實才不是呢!”
聽到端木安雅的話,林少予終於控制不住的顫抖着、憤怒着的以及——
哀傷着的質問道——
“你懂什麼?什麼都不懂,沒有我這樣人生的你,不要這麼輕易的評價着我!”
沒有人比我更眷戀着的希望他留在我身邊。
可是也沒有人如我這般。
希望他比誰都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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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線:林少予設的局,希望弟弟可以有個輝煌的人生,所以非常冷漠的對待弟弟,然後好讓林少峰離開他,而不是陪在已經廢掉的自己身旁耽誤一生。
這想法挺幼稚的,而且理性的看待也肯定覺得夏至這樣寫很沒邏輯,很假,可是換個角度看,愛之深,深到如此地步會這樣做也挺正常的吧~而且現實中,確實有這樣的事,不想愛着的人因爲自己耽誤前程麼……
呼~局這一章完了,然後下一卷,花明,直接五年後,很多新人物劇情都會展開,大概不會那麼事事圍繞着兄弟倆寫了~
對了!4000字算雙更吧~~今天就這麼多,沒有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