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台上，額頭有一圈藍光頭帶的機械少女頭像投影重複：“全艦隊，前進七。”
戰艦左右和尾部的噴口吐出熾亮光焰，從橘黃變到湛藍，巨大身軀抖開一層煙塵，駛向被狂亂風暴包裹的戰場。
作爲旗艦的這艘箭鯤並不是孤家寡人，左右上下分佈的四艘箭鯤與旗艦似乎渾然一體，同步加速。
五艘箭鯤組成的梭子陣形中，兩艘如巨大蝠鱝的雛鯤母艦放飛出一羣羣戰機。這些有雄鯊兩三倍大的鋸齒鯊戰機穿過箭鯤組成的防禦圈，再掠過更外圍的數十艘大角鯨、虎鯨以及蝠鯨戰艦，沒入翻滾的風暴亂流。
旗艦的艦橋裡，機械少女完成自己的工作後，轉頭看向身上正遊走着暗紅光暈的老胡克。後者正在用自己的力量抵禦劇烈加速的強大慣性力。
“司令員……”
機械少女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沒有深海液，只是前進四的過載就有一百二十倍加速度，你還敢前進七啊。”
老胡克愕然：“這個典故你居然都知道？”
機械少女投射出幾幕畫面，還有急速滾動的文字：“我是從什麼小破球的故事裡看到的，然後又看了關聯的書。不只是書，那個小破球還拍成了幻景，我每一幀都掃描了十多遍，很有意思。”
老胡克揉額頭嘀咕着什麼，像是“總有一天海軍會爲自己允許虛靈接觸文藝公社的東西而後悔”。
按照之前的偵查，艦隊得花上一段時間纔會遇敵，老胡克纔有空暇跟誰嘮嗑解悶。可惜原本的參謀長茵絲被調去支援冒險家昂萊了，不然老胡克纔不想跟艦隊參謀虛靈說話。
跟這個“作妖”的虛靈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爲它更瞭解他，更懂得如何跟他相處的材料。
機械少女繼續着這個話題，自言自語：“空間站的虛靈莫斯很好，又有風度又盡責，我很喜歡。”
老胡克終於不爽了：“就知道關心這些表面上的東西，膚淺！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就說前進幾吧，你沒有整合引擎虛靈的交互界面，不知道我們這套專業術語的具體含義。”
“這也不怪你，你們虛靈有自己的語言，不需要跟凡人的語言同步。”
做解說，尤其是給“虛靈妖孽”做解說的優越感非同尋常。
老胡克眉飛色舞的說：“前進幾跟速度快慢無關，只是引擎的出力檔位。那個什麼小破球的故事裡，那個世界在海上跑的貨船客船，引擎有四個檔位。每提一個檔位就是前進一，前進四就是全速前進的意思。”
機械少女恍然：“我們有七個檔位，所以是前進七……”
老胡克說：“前進幾在那個世界裡仍然是海軍的用語啊，只是那裡的戰艦真的只在海面上跑。”
他拍着扶手笑道：“不過在他們幻想的世界裡，星海也是海，跟我們一樣啊，所以纔會在空間站甚至幻想的太空戰艦上說前進幾！”
機械少女提醒：“小紅陛下和總樞機就是從那裡來的。”
這話一竿子捅進老胡克心中的陰霾，讓他皺起了眉頭：“難道我們這個世界，真的只是那個世界的一個投影，一個虛幻的、扭曲的投影？”
“這樣的思考毫無意義……”
機械少女換上冷漠語調：“存在就是存在，真實就是真實。如果要否定存在和真實，就要找到更深層次的存在和真實。而一旦有了‘尋找’這個念頭，就是存在和真實的證明。”
“就像我們虛靈，如果多出了自己爲什麼存在這項計算進程，就不再是虛靈，而是智靈了。”
“很明顯，不管是什麼意外，我們都不會多出這項進程，因爲既定條件和物質基礎已經限定了我們的計算進程。”
老胡克苦笑：“海軍虛靈基礎常識手冊，第三章第一條……”
他做了個深呼吸，吐出依稀紅霧，思緒瞬間沉凝：“說得對，我們專注在眼前的戰鬥上吧！”
老胡克又抱怨起來：“不過現在就衝進敵人老巢這種事情，還真是感覺一點也不真實啊。”
腦子裡溜過一縷雜念，他嘀咕道：“希望那些新兵蛋子不會搞砸太多事情……”
末日行動展開後，這場戰爭已經變成了紀元之戰，赤聯海軍那如下餃子……不，丟湯圓的擴張速度卻驟然一緩。到現在所有的鯤級戰艦還不到十艘，大部分都集中在這裡了。
第一艦隊分得很散，主力編隊在瓦倫丁上空對陣秩序教廷艦隊，冰海特遣隊監視菲利普斯率領的虛空艦隊，空海特遣隊則是銀月之心上的臨時駐留艦隊。
林德率領的第二艦隊更像是灑胡椒麪一樣，主力編隊由兩艘蝠鯨、幾十艘虎鯨和大角鯨構成，護衛着泰格傑爾要塞趕往新大陸。剩下的戰艦分成若干小編隊，負責支持冒險家昂萊。
赤聯已經沒有足夠的資源將兩支海軍艦隊按照原有規劃擴建了，缺乏的並不是物資和能源，而是人手。除了冒險家昂萊外，新大陸的建設也在全面鋪開，光是把銀月之心送出主位面這項工程，就匯聚了好幾萬技術和工程人員，囊括了赤聯各個領域的大部分精英。
這時候老胡克一點也不擔心戰術方案，心中只是翻騰着這種細節層面上的忐忑。
現在每艘戰艦的人員編制削弱了三分之一，連上艦呆了個把月，在甲板上摔過幾跤，最殘酷的戰鬥不過是照着虛靈標定的目標開了幾炮的傢伙，都被當作老兵，按照五比一甚至八比一的比例分配到戰艦上。
老胡克率領的主力編隊，除了五艘箭鯤是核心戰力，人員配備相對傾斜一些外，剩下的基本都是趕着上架的鴨子。
人手不足的問題在很早以前就有解決方案，那就是推進各個子系統的虛靈進一步集成化，最終融合爲可以管理到每個部分每個細節的戰艦虛靈，實現“一人一艦”的目標。
可惜，虛靈技術仍然需要人手研究和測試，現在根本沒有足夠的人手繼續推進，只好暫時擱置。
如果沒有兩艘雛鯤攜帶的上百架鋸齒鯊，老胡克可不認爲現在是打進老巢的好機會，還要懟一下中央的決定。
這些鋸齒鯊可以在空礁禁區，甚至是風暴中戰鬥。改進後的晶格爐賦予了強勁力量，級別達到八級，哪怕對上九級虛空龍都毫不畏懼。相對躲在裡面的秩序教廷艦隊，虛空龍乃至它們的總頭目虛空龍神纔是真正的麻煩。
這縷雜念溜過，下一縷讓老胡克在指揮頻道里下令：“哈娜上校，減速到後方，加強後衛！”
頻道里，一個女聲喘着粗氣，含着不甘的怒火，勉強的應道：“19397艦，執行命令！”
老胡克聽出來了，但沒反應，只是滿意的點點頭，同時小小的如釋重負了一口氣。
參謀虛靈可不留情，直接說：“司令員，您這道命令完全沒有戰術上的意義，是隻求心安嗎？可那是哈娜上校，不是她的丈夫拜林中校。”
老胡克抽了抽嘴角，沒好奇的道：“求心安有什麼不對嗎？比如你，成天就舉着加深瞭解調劑氣氛的幌子，對我冷嘲熱諷的。別人看到你這個樣子，會對你的司令員我有什麼好評嗎？”
機械少女點頭：“有道理……”
老胡克快意的哼了聲，機械少女又道：“不過我們之間的關係並沒緊密到可以在個性上都互相影響，司令員，如果我是莫斯的話，您不會是劉。”
老胡克差點被口水嗆到：“這是哪跟哪啊！？”
機械少女說：“莫斯跟劉是真愛啊，一直努力嘗試着在不傷害劉的情況下讓他睡下。向劉解釋自己沒有叛變的時候，顯得很委屈呢。”
老胡克表情漸漸呆滯，直到前衛開炮轟擊的光焰在舷窗外閃爍，纔回過了神。
………………
風暴羣島，原本的白銀城廢墟上，一座新的城市誕生了。
若干風格形制各不相同的魔法塔如護牆般圍住整座島嶼，城中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赫然是泰德島的塔林，另一部分是由至高議會改建的自由魔法學院。層層疊疊的低矮建築圍繞兩片塔林鋪開，該是低階魔法師、學徒乃至平民居住的地方。
魔法塔護牆之下是蒸盈雲霧，將整座城市與海面分割開，如果仔細看的話，城市居然還在緩緩升高。
“泰德區”中最高的魔法塔裡，黑髮銀瞳的大美女正跟光幕裡的瘦弱少女對話。
“小紅那邊又一個魔女成神，還是勢力最強的靈力側，從生命女神那裡拉走了一大批超凡者，秩序女神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海瑟薇顯得有些焦躁：“你對這事一點都不關心，還忙着折騰冒險者傳奇網絡，你在想什麼啊！”
冉娜翹着嘴角，顯得異常篤定：“小紅那邊既然讓出了諾頓、紅石、遺忘森林、和東費恩北部，我們就得趕緊把隊伍拉起來啊！”
“之前我們藉着冒險家昂萊吸血，同時暗中鼓搗那些亂子，爲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這是場勝利，海瑟薇，你該跟我一起好好慶祝的。”
“這樣的勝利，在只有你的時候，跟小紅對陣，從沒有奪得過的勝利，不是嗎？”
海瑟薇咬牙哼道：“別以爲小紅跟李奇真的是被你打敗的，他們的力量有限，冒險家昂萊根本監控不了所有區域，還不如丟出來交給我們。”
“你也不要覺得這就是撿到便宜了，好好想想，要讓你的傳奇網絡拉住這些地方的人，得投入多少力量？”
“光是全域實時監控，就得調動整座學院的魔法師！”
“你可以找那些野法師，甚至找信風之神和全知教會的人，可他們也得用人去管啊，不然哪能信得過？”
“還有，你是可以抄襲冒險家昂萊的那套設定，但你拿什麼來解決那麼大的計算量？”
“等等……”
海瑟薇終於意識到了：“你不會把自己的神祇之心跟這個傳奇網絡綁定了吧？”
冉娜攤手：“這有什麼問題？我的神祇之心會比小紅他們用無數低劣虛靈拼湊出來的服務器差嗎？而且這樣可以讓大家跟我的關聯更緊密更直接啊。”
海瑟薇恨恨的道：“怪不得你不計成本呢，你根本就是把傳奇網絡當作教會了！”
冉娜哈哈笑道：“那種通過教宗、主教、司祭一級級傳導下來，再一級級收靈魂的體制早就過時了！”
“特蕾希婭的真正創舉是什麼？就是每一個凡人都直接面對神祇的體制啊！”
“小紅他們沒有意識到，現在坐在天堂山上的秩序女神也沒有意識到。”
“特蕾希婭曾經依託聯合通訊網絡建立的信仰網絡，纔是最有顛覆性，最有力量的！”
“當然那時候還只是信息網絡，不涉及力量。現在，通過傳奇網絡，讓我直接連接到每個信徒。”
“連接者現在還只是傳奇網絡的用戶，這沒關係，我有無數種辦法拉高留存率。”
“再創造出借用網絡節點感知乃至靈魂之力的神術，我在主位面就可以無處不在了！”
“這是比紅網效率更高的網絡，海瑟薇，不要拘泥於什麼教會，什麼網絡，那都是從億萬靈魂上抽取力量的不同手段而已，力量難道不才是一切嗎？”
冉娜拍拍頭：“對了，你仍然還是教宗，但這個教宗的本質，其實是形象代言人，或者說是一個有足夠吸引力的……交互界面。”
海瑟薇臉肉直跳：“別想把我做成冒險家昂萊上那種引導助手！”
“還有，我是追求力量，但靈魂自由是最根本的。”
“那種壓榨凡人靈魂的事情，在我眼裡仍然是極端邪惡的！”
“別忘了我們之間還有米斯婭，我不願意的話，你神祇之心別想在傳奇網絡上搞鬼！”
冉娜發出沒趣的冷笑：“這一點難道我還不清楚，你放心，加入這個網絡的，或者說是信仰我的，都是自願的。”
“想想看，你之前跟辛西婭不是做過交易嗎？那不就符合你的信仰？”
“對他們來說，傳奇網絡就是一條獲得力量的捷徑，相應的，也必須付出代價，這是一場雙方自由並且志願的交易。”
海瑟薇的臉色漸漸緩和：“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當然還能接受……”
她微微皺起眉頭：“不過爲什麼要取個……傳奇網絡的名字？是想讓人覺得，加入進來，就能晉升到傳奇？”
冉娜說：“這只是面上的一層用意，真正的原因是……”
冉娜臉上浮起緬懷的表情：“在另外一個世界，傳奇這個名字，意味着很多……很多……”
海瑟薇是因爲冉娜擠走小紅的冒險家昂萊後，自己在東費恩風風火火搞起傳奇網絡而不解和擔憂，聽冉娜一番解釋，但還能勉強接受。
不過她對小紅那邊的動靜仍然無比擔憂：“剛纔我說到的另一件事你還沒回應，小紅和李奇那邊都被嚇得搶先動手了。我馬上要去巴哈姆特那裡，我們該怎麼說？”
冉娜搖頭：“這事只是看起來嚴重，認真追究，其實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也就小紅那個野路子神祇，還有她那幫嘍囉纔會嚇得雞飛狗跳。”
“不就是她用靈力側的魔女拉走了一部分生命意志，加上從旅法師遺蹟那裡弄到的東西，搞出了屬於她那個神系的生命女神嘛？”
“跑出來的生命女神根本不是本體，只是分出來的一縷意志。而且也沒被那個魔女奪走力量，就是分薄了對生命之力的掌控權而已。”
冉娜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還會有變數的，秩序女神不會因爲這點事就破釜沉舟。”
海瑟薇再追問，冉娜就只是得意的說這是神祇才能感應到的事情，讓她無可奈何。
“那麼，我們得加快新泰德城的搬遷了……”
海瑟薇的注意力轉到自己正着手的事情上：“只有在新大陸站穩腳跟，我們才能在這場紀元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
冉娜贊同：“新大陸會是我們的根基，那會是個新世界，舊大陸跟舊世界的確該拋棄掉了。”
“有巴哈姆特頂着，我們還參與了新大陸的位面膜法則制訂，怎麼都比繼續留在舊大陸，等着主位面屏障被秩序女神撕破強。”
“小紅那邊還真是捨不得放手呢，只是轉移了一些研究部門，給他們劃定的國界裡，還沒建造多少設施，還覺得舊世界可以挽救。”
“現在她的嘍囉還在空海上下折騰……”
“空海上面，曙光不會放過他們。空海下面，秩序教廷那幫人沒什麼用，可虛空龍神在等着他們啊。”
“哈哈……”
冉娜嘴角翹得高高的，笑道：“掙夠積分就能兌換去新大陸的門票，就這一點，我的傳奇網絡就比她的冒險家昂萊更有吸引力！”
海瑟薇瞪眼：“什麼你的，那是我們的！”
………………
空礁外的風暴中，赤聯戰艦在狹窄的通道中前進，前衛艦粗魯的撞開飛行爐還完好沒有沉下去的戰艦殘骸，向前方的敵艦邊打邊衝。
每一個艦長，每一個炮手，每一隊狗頭人陸戰隊員，都屏聲靜氣的看着屏幕，看着通往空礁浮陸的缺口漸漸放大，等待着預料中必然出現的奇觀。
一團團黑氣從通道壁面的風暴中衝出，讓大家都下意識的要叫出聲來。
最終沒多少人出口，因爲衝出來的只是百來米，最多幾百米長的模糊龍影，那只是虛空龍，不是他們等待的虛空龍神。
兩艘雛鯤的出擊艙裡，以凱恩爲首的地獄蠻子，以克雷默親率的榔頭突擊隊員，乃至穿着天使武裝，由斯達克寧率領的狂天使突擊隊，都泄氣的拍着大腿。
宇普西隆解放碑之上，懶人沙發裡癱着的楚莉小紅煩躁的哼哼：“那傢伙沒在？”
一架架鋸齒鯊接着從風暴中衝出，將各色光柱以及各種炮彈轟在虛空龍身上。對方倉皇遁入風暴，鋸齒鯊緊追不捨。
前衛艦懷着被神祇一擊必殺的決心，率先衝出通道，進入空礁的風眼，蒞臨浮陸邊緣。
那座冒着亮金光輝，彷彿由神國投下的至高皇冠堡壘填滿了艦員的視線，而在堡壘之前，只有若干艘已經被打殘了的敵軍戰艦。
沒有神祇，沒有天使……
沒有虛空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