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鄉結合部的一片荒地上突兀地立着一座只建到三層樓房的水泥框架,四周長滿荒草。孫立昆、查子英等人在劉敢斗的引導下,踏着荒草,走上了那座三層樓房的水泥框架。看着面前的一切,孫立昆的神情有些愕然,狐疑地問:“敢鬥,你們就在這裡搞傳統教育?”
查子英也說:“劉總,你和我們開什麼玩笑?啊?”
劉敢鬥一本正經:“誰開玩笑了?這不挺好麼?六姥爺,查書記,你們看,這地方交通還是蠻方便的,有市裡的公交車直通門前,還有去省城的小巴也經過這裡,等通北京的高速公路建好後,這裡還有個出口,我看了圖紙的……”
孫立昆說:“我是說,你們咋想起在這裡建這麼一座不派用場的大房子?”
劉敢鬥笑道:“這哪是我們建的?我們要建就在市內建廣場大廈,哪會到這鬼地方蓋這種大房子?!這是我們四年前吃下的一個跳樓項目,連地一起吃下的,花了八百萬呢。主要是這塊地值點錢,大房子幾乎等於白送。”
孫立昆真是弄不懂了:“怎麼會白送呢?第一,不該蓋;第二,也不該白送。”
劉敢鬥說:“這塊地和這座大房子是外省一家辦事處蓋的,那個辦事處主任可真是個角色,生着法子往自己口袋裡撈錢,後來,賬上的窟窿太大,怕露馬腳,就把這大房子蓋起來了,據說按當時的房價,可以把窟窿填上。至於這大房子到底能幹什麼,他可沒多想。結果,房子沒蓋完,這小子還是進去了,一判就是個死緩,新來的主任只好在報上登廣告出賣。”
查子英有些幸災樂禍:“這麼說,你們買得很便宜,最後還是被套住了?”
劉敢鬥點點頭:“這幾年房地產一直是低潮嘛,任誰也沒辦法!”
孫立昆“哼”了一聲:“那個辦事處主任真是混賬!”
劉敢鬥贊同:“是夠混賬的!六姥爺,您說說看,我該怎麼辦?這大房子炸掉蠻可惜,只能來個廢物利用了。這三層樓,我是不準備往上蓋了,就此封頂,做主展場地。我的設想是這樣的:腳下這座三層樓變成個展館,請專家看過了,可以佈置一千五百米展線。大房子東面約十五畝地按不同年代、不同地區的特點蓋些仿舊民房,北面靠着土坡,一排挖上七八個窯洞,再現延安精神。”
孫立昆問:“這樣一來,要花多少錢?”
劉敢鬥說:“我初步估計了一下,第一期至少要投入五百萬左右。”
查子英說:“劉總,你又唬我們了吧?”
劉敢鬥說:“我唬你幹什麼?我這說的還是第一期投入,第二期我還沒說呢!基地搞起來以後,我們還要滾動發展。仿舊民房和窯洞都要上檔次,內部要按星級賓館裝修,接待會議。”手往對過的小山包上一指:“那個小山林也要買下來,做游擊區——傳統教育要立體化,光看實物圖片不行,還得動點真格的,一人發支槍給他們,在小山林裡搞彩彈游擊戰,寓教於樂……”
查子英拍手叫好:“好主意,好主意,以後全市各單位的團組織都可以到這裡搞團的活動,我們市團委第一個來!”
孫立昆也對劉敢鬥點頭讚道:“不錯,不錯,既考慮了目前,又考慮了長遠,敢鬥,你這腦袋還真是蠻靈的嘛!怪不得連你舅舅這樣的精明人都服你!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說幹就幹,你們抓緊吧!”
劉敢鬥很高興,在回去的路上,對孫立昆大發感慨:“六姥爺,別看您是老同志,可您的思想比我姐解放多了,我姐就怕沾上我的邊,好像我是敵人似的!”
孫立昆笑問:“哦?那麼,敢鬥,你猜猜看,假如以前我會怎麼對待你?”
劉敢鬥猜測說:“總不會比我姐咱劉市長更厲害吧?”
孫立昆哈哈大笑:“肯定會更厲害——我會把你當資產階級來改造。”
劉敢鬥問:“那現在你咋支持起我了?還在我姐面前立了軍令狀?”
孫立昆說:“時代不同了嘛。”
劉敢鬥說:“是時代進步了!六姥爺,經歷了這麼多年的風雨,也該進步了。相聲裡說得好呀,‘有錢能使磨推鬼’,磨和鬼都能被錢改造,何況咱們人了!”
孫立昆搖了搖頭:“這就是進步嗎?哪家的進步呀?敢鬥,我告訴你,你要記住,你六姥爺不是鬼,也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共產黨人。共產黨人是講理想的,我今天當你的顧問,就是要用我們老一輩的理想影響你!”
劉敢鬥說:“好,好——不但影響我,還要影響一批又一批革命青少年!只要大家都來接受您老的影響,我們這個項目就算成功了!”
孫立昆手一擺:“敢鬥,你少給我談錢,也叫你手下的人和查子英都少談錢。我建議你們選擇一些普通家庭的歷史性變化來反映新中國這五十年。比如說你們這個家庭就很有意思,從北京到安徽,再到大西南的陽山,很典型的呀!你不妨找你媽收集一下舊照片,可以算做陽山這個點上的某一家嘛!”
劉敢鬥毫無信心,說:“這主意好是好,我也想到過,可六姥爺,你說我姐能同意我把她的大照片展出來麼?她不吃了我?”
孫立昆說:“這工作我來做嘛!”
劉敢鬥樂了:“那太好了!這一來,連劉市長也無意中給我做了廣告!”
孫立昆不悅地看着劉敢鬥:“看看,又掉到錢眼裡去了吧?!”
正說到這裡,孫立昆在車窗外發現了什麼,突然大叫停車。
車在路邊停下後,劉敢鬥纔看到,母親孫成蕙和十幾個男女遊客,跟在手執“泰馬新港國際旅遊團”小旗的小姐身旁,在一臺拋錨的中巴車前站着。
劉敢鬥叫了聲:“媽!”
孫成蕙一怔:“是敢鬥?”又看到了孫立昆,“哦,六叔!”
劉敢鬥問:“怎麼?出師不利呀?車壞了?”
孫成蕙說:“旅行社又派了臺車過來了,馬上到!”
孫立昆也過來了,看着喜氣洋洋一身新裝的孫成蕙,笑着對劉敢鬥打趣道:“哎,敢鬥呀,這是哪來的洋老太太,好像臉很熟嘛!”
孫成蕙笑道:“六叔,您也和我開玩笑!”
孫立昆不開玩笑了,說:“成蕙,真想不到會在這時候碰上你!怎麼樣呀,啊,我過去說的都不錯吧?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不論咋着,咱的日子總會一天比一天好,是不是?看,都出國開洋葷了!”
孫成蕙說:“不過,六叔,您當初也太沒想象力了!現在豈止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從揹着的小包裡掏出手機,晃了晃,“連手機都用上了!就是在國外旅遊,我也能一天往家打一個電話,指揮商社的生產!”
劉敢鬥說:“算了吧,媽,您別指揮生產了,就好好玩十天,也給我哥省兩個國際長途電話費吧!”
孫成蕙叫了起來:“哎,劉小五,這還沒輪到你請客,你就心疼了?”
劉敢鬥上去摟着母親的脖子:“老媽,我怕你被我哥弄出一身壞毛病,丟了艱苦奮鬥的光榮傳統!增加我們今後的負擔!”
三人都笑了……
這是一九九七年五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