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才的語氣裡都是不甘與嗟嘆,夏顯林知道他是觸景生情,再說李順才說的又是實話,也不以爲意。
燕歸農倒是想,誰管他孃的那麼多,什麼興亡?只有拳頭硬了纔是真道理,不然就會被別人揍,說什麼都不如自己強大管用。
“赫連勃勃的大夏國滅亡後,北魏在統萬城設置了統萬鎮。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公元487年),北魏又升統萬鎮爲州,至於州名,那就是現成的,就叫夏州。”
“北魏末年,有一個夏州刺史叫宇文泰,此人當時只有二十七歲。而北魏後來一分爲二,權臣高歡控制了東魏,而控制西魏的,則就是這個曾任夏州刺史的宇文泰。”
說到這裡,李順才的視線若有若無的掃了趙旭一眼:“說前唐統一了天下,其實,我認爲前唐朝不過是接了隋的班底,而隋之所以能建立,完全是借了北周的底氣。”
“但是北周又是誰建立的呢,正是小名黑獺的宇文泰。”
李順才的話說的非常明顯了,趙旭心裡瞭然,不知道燕歸農和夏顯林聽明白了沒有。
李順才的意思就是,沒有宇文泰,就沒有後來的隋、唐,也就是說,夏州,是北周、隋、唐的發跡之地。
如今四人腳下就是夏州的土地,而此次從契丹到夏州,歷經艱難,那到底來夏州是做什麼來了呢?
拓跋氏,李氏,趙旭,李彝殷。
話說至此,明白的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也會漸漸的明白。總而言之,之前燕歸農和夏顯林就知道趙旭要冒充李彝殷了,至於今後如何,是龍是鱉,能否博得一個大好前程,那只有走着瞧了。
中原之地戰火紛飛,你方唱罷他登場,熱鬧非凡,百姓也流離失所,而夏州城裡卻商賈雲集,顯得平靜。四人吃罷飯出來,沿着長街小攤一路前行,到了榷場,見牛羊集市一塊有幾個妙齡女子圍着一個羊販正高聲議論羊的價格。
趙旭一眼就瞧出這幾個男女分明是一夥的,用假賣假買來哄來一些真正的顧客。其中一個有些風騷的藍衣女子眉眼不斷地向路人掃來掃去,她看到了趙旭,眼睛一亮,叫了聲:“哎呀,這羊可真是便宜,要是買回去不久可就成了富人了。”
夏顯林也早就看穿了這些人的把戲,燕歸農輕聲對着趙旭說:“四弟,人家叫你,你怎麼不過去?”
燕歸農的臉上真摯,語氣都是打趣,趙旭輕輕笑道:“我這般玉樹臨風,怎麼看得上她庸脂俗粉?”
燕歸農心裡大樂,故意說道:“你在說什麼?”
趙旭反問:“大哥又在說什麼?”
燕歸農詫異:“人家在賣羊,叫你去談買賣!”
趙旭:“我見她俗不可耐,這買賣不做也罷。”
夏顯林忍不住笑了起來,燕歸農一攬趙旭的肩膀,哈哈笑着往前走。
四人剛走出幾步,聽到身後有人問:“你這羊多少錢一隻?”
李順纔回身一看,卻是和自己一起到夏州城裡的党項族人。
那幾個聯手做假的男女見有人上鉤,心裡篤定,反倒是一本正經了起來。扮作販羊的男子說道:“看你就是真心要買的,我心裡高興,就便宜點賣給你,給你這個數,我給別人都是這個數呢。”
契丹風俗,買賣牲口均不開口講價,主要是買主、賣主在袖子裡摸手指商討,夏州倒是也一樣。党項人和這販子暗中比劃了手指,果然比其他地方便宜好多,就招呼了其餘的党項人。
這下,李順纔想攔阻也來不及了。
那個党項人看了幾隻羊,再問價格,販羊的卻提將價格提高,党項人愣了一下:“你怎麼一會一個樣?我不買了。”
那些男女哪能放這幾個党項人走,說是講好了價錢,這不是耍賴?於是糾纏了起來。
正在爭吵,忽然不知道哪裡有人因爲什麼動起了手,一時間集市這裡如同被傳染了瘟疫,亂作一團,你打我我打他的,許多人都打鬥了起來,場面混亂不堪。
趙旭幾個覺得奇怪,不知道怎麼忽然就這樣。
這時不知哪裡猛地傳出一聲:“官兵來抓私賣私買的啦!”
“沒交賦稅的趕緊跑啊!”
榷場本是官府許可交換買賣貨物的地點,這兩聲喊叫分明是兩個人的聲音,立時榷場裡宛如一瓢滾燙的熱油被潑進了涼水裡,登時就更加亂了起來,搶着回籠羊牛的,急忙要逃竄的,裝作閒逛的若無其事地混雜入人羣的、互相叮嚀的,裝模作樣的,應有盡有。
只是一會,許多商販就無蹤無影,只丟些雜七雜八的廢棄物留在地上。那幾個假扮販賣牲口的男女也沒影了,一堆的牛羊沒人照看。
燕歸農看着這些人的醜態萬千,靠在牆角嘴裡哈哈大笑。
正在燕歸農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時,有兩個長的眉清目秀的男子帶着幾個人笑嘻嘻的走了過來,他們看看狼藉的四周,叫人將沒有來得及牽走的騾馬牛羊全拉回去。
趙旭幾個面面相覷,心說難道剛纔喊叫作僞的,竟然是這兩個青年?
這兩人穿着華麗,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男兒,還帶着下人,可又是如此手段,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兩個青年帶的手下動作麻利,似乎不是頭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了,轉眼就將驢羊騾馬吆喝着圈走,而集市裡的其餘正當做買賣的,也沒人敢出頭詢問。
趙旭這時過去叫住了和自己一起來的党項人,這幾個人避免了一場禍事,一臉納悶,嘴裡還說着“這不知道是哪家的兒郎,真是好本事”。
這都是什麼本事?
趙旭臉上笑笑,沒說話,李順纔過來說:“眼看天色已晚,咱們先回去,改天再來。”
當下衆人又往來時路回,到了一個街巷,見前面圍了許多人,聽聲音,似乎正是剛纔那兩個錦衣青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順才一干人繞過,就要離開,這時趙旭猛然聽到一個女子說道:“這幾隻羊就是我們的,被賊人偷去,怎麼到了你的手裡?”
“你們說不清楚,我就要報官。”
趙旭一聽,心中如同春雷炸響,他站住就要大聲喊叫“木蘭”!
人羣中說話的正是許久不見的木蘭。
趙旭不由分說的往人羣裡擠,聽到一個男聲說道:“我們是正經的從人家手裡買來的,你如果說是你的,你有何憑證?難道,你叫一聲,這些羊都會答應不成?”
這男子聲音裡都是輕薄與調侃,圍觀的人都發出了笑聲,有人還幫腔說“小女子長的標誌,和他一起去切磋切磋,看看到底是誰厲害”。
“對,各自叫幾聲,看羊到底會答應誰?”
不料那男子卻怒了:“放你孃的臭屁!誰再胡言亂語,立時打死!”
另一個男子說道:“這位姑娘,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到一個合適的地方仔細辨認,如果真是你家的,我盡數還你就行了。”
“現在就能辨認出!我養的羊耳朵下都有墨痕,最近經常丟羊,我做了標記的。”
這兩個華服男子心裡明明那麼想,卻不願意讓外人說出。這時趙旭已經到了裡面,看到說話的,果然是木蘭。
許久不見,木蘭已經長大了許多,站在人羣中亭亭玉立,雖然臉上有些勞作的土色,但明眸皓齒,容顏娟好,端的是漂亮。
這兩個錦衣男子其中之一話音一落,另一個也緊跟着,真是一唱一和:“是你的總歸是你的,你和我們一起來就行。”
這男子說着,眼神從木蘭的身上滑落,瞟向了另一個同伴。
這兩人十分奸詐!趙旭正要說話,木蘭說道:“不用和你們一起去,我又不認識你們,咱們就在此處分個清楚,不然,就在此地報官,一起見官也好。”
這時燕歸農也擠了進來,他一見木蘭,心說這姑娘長得好,怪不得老四腿腳歡快,這女子比剛纔那幾個庸脂俗粉可好看的不止千倍萬倍了。
“你說的這就麻煩了,這個地方……”
兩個華服男子中個頭稍矮的男子正在說話,瞧見眼前這個豆蔻年華的女子大眼睛卻瞧向了一邊。
他剛看清女子看的是一個高大健碩濃眉高鼻的男子,這姑娘就大叫一聲“哥哥”,對着那個男子撲了過去。
木蘭自從在太原和趙旭分開,被李順才送至夏州一個以販賣牛羊的牧場寄託,她所在的牧場最近總是丟牲口,經過巡查,又不是野獸夜裡叼走,分明就是賊人所偷,但是賊人十分狡猾,怎麼也沒有蛛絲馬跡,木蘭心裡留意,就在羊的身上做了唯有自己知道的記號,等到再丟,也有個憑記。
沒想到,這下在城裡遇到一羣人趕着牲畜,木蘭一下就認出了自己養的羊來,於是就攔住,就有了這一出。
木蘭沒想到趙旭從天而降,恍然以爲是做夢,怎麼也忍不住,過去緊緊的抱住了趙旭,依偎在他的懷裡,心裡幸福,耳中一時半會再也聽不到周圍人的竊竊與指責了。
那兩個錦衣青年見到木蘭這樣,再看看趙旭以及燕歸農,知道一定是厲害角色,頓時都對着趙旭笑了起來,其中一個說:“既然這位姑娘說這幾隻羊是她的,那自然不會作假,你們將有記號的羊留下就是。”
這會李順才夏顯林也跟了過來,夏顯林不認識木蘭是誰,只覺得這兩個衣着華麗的男子見風使舵,實在是可惡至極。
燕歸農也不認識木蘭,可是這姑娘竟然能對趙旭投懷送抱,當然關係親密,於是環眼怒睜,盯着這一對油腔滑調的男子,嘴裡兀自的說道:“什麼幾隻?那些羊都是我們家的!”
那兩個男子臉上笑意更濃:“是你們的,就是你們的。”
“羊都留下,我們走。”
這兩人說走就走,一點不拖泥帶水。這倒是讓燕歸農心裡惆悵:早知道,就說他們使詐得到的牲畜全都是自己的,那豈不更美?
這時李順才忽然對着那兩人說了一聲:“生意興旺靠朋友,互相拆臺栽跟頭。多謝二位!”
李順才的話說的十分江湖,那兩人卻並未回頭。木蘭在趙旭的懷裡沉迷,趙旭抱着木蘭,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心想李順才客氣,必然有緣故。
趙旭等木蘭從自己懷裡分開,瞧瞧她通紅的臉,伸手在她翹翹的鼻子上颳了一下,嘴裡說道:“怎麼還哭鼻子?這麼多人在看。”
木蘭不由的笑了,抹了一把眼淚,對着李順才叫了一聲李叔,又對着燕歸農和夏顯林稱呼了一聲兩位哥哥好。
燕歸農和夏顯林見木蘭乖巧,長的又嬌俏動人,心裡高興,燕歸農問:“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哥哥?”
木蘭笑着說:“我年紀雖小,可是我會看人。”
燕歸農故意皺眉:“嗯?怎麼看?”
木蘭說:“兩位哥哥站在趙大哥身後,和趙大哥緊緊的挨着,而和李家叔叔保持着一點距離,分明是拿哥哥當兄弟,拿叔叔當長輩。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燕歸農嘿嘿一笑:“你人小,倒是不光眼尖,而且嘴利,和某人一樣。”
某人就是趙旭。趙旭還是笑笑不吭聲,李順才說道:“此地繁華,不宜久留,我們出城再說。”
到了城外,李順才讓那幾個党項人將沒有標記的羊趕回去,有標記的,留下給木蘭。
本來那幾個党項人就是來買牲畜的,這下沒花錢就得了這麼多,大家都興高采烈。這時木蘭忽然說道:“李叔讓他們將這些羊全部趕走即可。”
李順才一下就明白了木蘭的意思,趙旭笑說:“你還沒有問我身上帶了多少錢。一會見了你的僱主,我拿不出錢,看你怎麼辦。”
木蘭的意思就是將丟的羊全部賣給了党項人,本來僱主就是爲了買賣賺錢,這下將羊趕回去,倒不如直接換成錢,也省得衆人麻煩。
夏顯林也開始喜歡這個十分聰明的米蘭,說道:“這錢我出了。”
燕歸農插嘴說:“要你出手?我剛纔看到老四在酒樓付錢,他身上錢多着呢。”
李順纔看着那幾個党項人走遠,低聲對木蘭說:“本來我想專門你給你交待,但是今天事出突然,你記着,今後給趙旭叫李彝殷,不要記錯了。”
木蘭眨眨眼,雖然不知道李順才這樣是爲什麼,不過將“李彝殷”這三個字記住。李順才又說:“至於你們怎麼認識的,回頭再給你說。總之要謹慎。”
木蘭又點頭。趙旭問:“李叔,剛纔那兩個人,你認得?”
李順才沉聲說道:“那兩人,一個叫李彝敏,一個叫李彝俊,都是你的哥哥。”
這下不光是趙旭,燕歸農和夏顯林都大吃一驚:“什麼?他們是李仁褔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