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封魔谷?”離了城關,前行裡許,葉蕭他們兩人終於停下了腳步。
只是裡許之隔,風光已是截然不同。
葉蕭慢慢地轉動目光,從腳下泥土,看到樹木,再到不遠處的水源。腳下每一寸泥土成黝黑顏色,彷彿都被火燒過一樣,連青草都稀疏枯黃,一副能長出來就很不容易的樣子。
每一棵樹上都是枝椏向天,一片葉子都沒有,枯黃滿眼。
附近水源也是黃色的,帶着一種渾濁、腐爛的味道。
“真不是一個好地方。”葉蕭從小在陽光明媚,海風送暖,有山色湖光的白日門城中長大,真沒見識過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
牛魔人迪迪對封魔谷中的異象無感,憋悶一路了,總算找到空隙問出聲來:“葉哥,你偷個竹簍幹嘛?”“有用,這不是有用嘛。”小道士在心裡面補充道:“順便報個仇,想想就覺得屁股好痛。”他把竹簍扔在地上,揭開破布,腦袋往裡面一探,旋即縮了回來:“呸呸呸,還以爲是什麼好東西,全是石灰。”“不過也好,正好拿來保存海賊腦袋。”葉蕭還算是滿意,至於那個斗笠男揹着這麼多石灰幹什麼,他就管不着了。
牛魔人迪迪也探過來瞅了一眼,明顯對石灰沒有興趣,只是好奇地看着小道士。
“小九,出來吧!”葉蕭手從腰間的道書上一抹而過,指尖多了一張符飛出去,半空中燃盡,小骷髏小九憑空而現。
“咔嚓咔嚓。”從空中落下來的小九轉着腦袋,空洞洞雙眼中閃着好奇的光,好像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情況。
“咦?”葉蕭繞着小九轉了幾圈子,時不時還伸手在小九纖細的骨架子上摸摸。
飛快地,一抹粉紅色染上了骨頭。
“這就害羞了啊。”小道士訕訕地收回手,好奇地上下打量:“幾天不見,你好像變了一點誒。”“好像是有點。”碩大的牛頭又冒了出來,若有其事地點着頭,其實他什麼都沒有看出來……葉蕭沒心情理會這憨貨,在他眼裡面,小九身上的骨頭更白了一點,更緻密了一點,就好像一個人好吃好喝一段時間,自然而然地變得壯實了一樣。
牛魔人這一抽科打諢,小九身上的粉紅色褪去了不少,靜靜地站在葉蕭面前,無聲地好像是在問又沒有敵人,叫我出來幹嘛?很忙的。
“嘿嘿。”小道士賊兮兮地笑着,一指竹簍。
護法與道士本來就是心靈相通的存在,小九靜默了一下,“咔嚓”一下腦袋垂下來,有點無奈地接受現實的味道,一步步地走到了竹簍邊上。
在葉蕭和迪迪的注視下,小九踏入竹簍,蹲下去。
“不行啊……”兩人皆是失望。
小九蹲在竹簍裡面,錚亮的腦袋依然冒在竹簍外,就是再把那塊破布遮上去也擋不住。
好像是感受到了他們的失望,小九又站了起來,左看看,又瞅瞅,忽然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咔嚓……咔嚓……”它先是卸下了左腿,再卸下右腿,伴着骨骼響動,小九抱着兩條腿蜷縮起來,整個兒矮了一截下去,腦袋頂部堪堪跟竹簍口平齊。
“這也行……”葉蕭和迪迪張大了嘴巴,下巴都要脫臼了。
尤其是小道士,腦袋裡忽然出了一個極其不靠譜的想法:“下次或許可以弄個小箱子……”他腦海裡面浮現出小九把身上骨頭能拆的都拆掉,然後團身進小箱子的場面。
小九這回似乎滿意了不少,從竹簍裡面伸出一條胳膊,把破布提溜過來,自個兒蓋了上去。嗯,嚴絲合縫,全無破綻。
“成了。”葉蕭沒有解釋爲什麼要這麼幹的原因,踹了牛魔人一腳,喊道:“背上,我們走了。”這種力氣活,當然是迪迪上。
“哦。”牛魔人應了一聲,背起竹簍,同樣一腳踹在野豬王的身上,把躺在地上睡死過去的懶貨弄醒,兩人一起騎了上去。
伴着塵土飛揚,野豬狂飆,葉蕭兩人向着封魔谷深處去。
一開始,他們還在野豬王身上大呼小叫着,越到後來,越是深入,兩人的聲音就越少,最後徹底沉默下來。
他們,終於知道封魔谷爲什麼要封谷,知道懸賞告示爲什麼貼滿了關隘。
“該死!”葉蕭從野豬王身上跳下來,恨恨地一腳踹在枯樹上,臉上陰沉沉一片,慣有的燦爛笑容都看不見了。
三五步外,橫七豎八,一具具屍體躺在那裡,一隻隻手或是摳入土裡面,或是竭力地向前伸着……痛苦、不甘,顯露無遺。
這不是他們看到的第一批屍體,從深入封魔谷開始,零零散散的就有屍體出現,沒幾具是豬婆龍乾的,身上全是兵器痕跡,明顯是死在人的手上。
“海賊!”葉蕭深吸了口氣,一步步地走了上去。
不遠處的屍體有七八具之多,分散在百多丈的距離裡,流出的鮮血匯在一起,好像是一條血色的溪流,盡頭沁入黝黑泥土中不見。
看到這一幕,總讓人懷疑封魔谷黝黑的土壤,是不是每一寸都是鮮血染成的。
小道士走了一圈兒,最後在一具屍體面前蹲了下來。
他抱着僥倖心理,每一具屍體都查看過,想看看是不是有還活着的,結果全是失望,不過卻也不是沒有發現。
“屍體還是溫熱的。”“他們剛剛死不久。”葉蕭翻過面前的屍體,讓他仰面朝天。
那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皮膚粗糙,五官粗獷,到死了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好像有什麼不甘心。
“葉哥,他們都是被同一種殺死的,刀口很細,傷痕很怪。”迪迪靠了過來,指着同樣出現在年輕人胸前的傷口說道。
牛魔人一族是天生的戰鬥種族,幾乎都是憑着力氣和拳頭在吃飯,第一關注點自然跟葉蕭不同。
“嗯。”葉蕭點了點頭,他也發現了這一點,補充道:“這些人大多是護衛打扮,遠一點的地方還散落貨物,應該是商人僱了護衛,不顧‘封谷令’要強行穿越封魔谷,結果遇到海賊,一路逃一路被追殺,然後在這裡死絕。”“我知道是誰做的。”他從懷中掏出一疊的封魔谷懸賞令,翻了翻,揀出其中一張來展開。
牛魔人湊過來一看。
懸賞令上畫着一個人像,那是一個雙目狹長如刀,眉毛直插入鬢的男子。
他手上還拿着一根奇門兵器,好像是頭連在一起的“八”字,張開的兩腳鋒銳,往下滴着鮮血。
“海賊,迴旋鏢,曲力!”“原爲海門城外活躍的小股海賊頭目,後疑被大海賊收編,銷聲匿跡。”葉蕭一字一頓地念出懸賞令上介紹,不知不覺中將懸賞令攥成了一團。
半晌,他將懸賞令胡亂地塞回了懷裡,擡起了面前年輕人屍體的一隻手。
手攥得緊緊的,握成拳頭,指節發白,看得出是何等的用力,到死都不放。
“裡面有東西……”迪迪小聲地提醒。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小聲,就是本能地不想大聲說話。
葉蕭默默地點頭,一聲不吭地掰開年輕人的手,咔嚓一聲,手指頭都斷了,終於露出了裡面東西。
那是一根簪子,用銀打造,工藝粗糙,紋飾簡單,再普通不過的貨色。
就是這樣一根普通得不起眼的銀簪子,年輕人卻將它緊緊地握着,緊到簪子的一頭都扎進了掌心裡去。
深吸一口氣,葉蕭站了起來,同樣把簪子攥在手心。
“哥……”迪迪小聲地喚了一聲,憨憨的臉上有擔心的神色。
“沒事。”葉蕭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起了小時候老爺子跟我念過的一句詩,神龍帝國那邊傳來的詩。”“詩?”迪迪一臉茫然,這東西他聽不懂啊。
“我只記得兩句……”葉蕭沒有心情去理會是不是對牛彈琴,帶着嘆息聲吟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吐字清晰,意味深長,牛魔人竟然聽懂了。
他彷彿看到了年輕人死前攥着銀簪子,喃喃地念着某個女孩子的名字。
某個女孩子,在封魔關隘或者是紫煙城裡,自家閨房中,眺望着遠方,等待着情郎承諾中的歸期……就是用牛魔人的腦子,迪迪都能腦補出某個年輕人,爲了給心愛的女孩子送禮物,參加了很危險的商隊護衛,並且用預付的錢財買了這根銀簪子,憧憬着回去時候給女孩子親手插到頭上去。
他摸摸胸口,隱隱地覺得心有點疼,卻不知道是爲什麼,茫然地看向小道士。
葉蕭一言不發,將銀簪子珍重地收到懷裡,對散落的貨物,其他人身上帶着的更值錢東西看都不看一眼,大踏步地走向野豬王,翻身上去。
“迪迪,我們走。”他聲音裡面沒有了往常的輕佻,好像有一種沉重的東西,忽然加諸其上。
遠遠地,有聲音從野豬王踐踏出來的飛揚塵土中傳來:“哥,咱不把他們埋了?”“不用了,後續入谷的封魔谷關隘的人會做的,我們有更重要的事。”“什麼事?”“我餓了。”“……”生平第一次,牛魔人迪迪懷疑從葉蕭口中說出來的“我餓了”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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