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下,一陣嗚咽的笛聲悠悠地在上京城的某個角落中瀰漫開來,太過憂傷的曲子總是有種讓人不敢相擾的魔力,所有經過那間草舍的人們都慢了腳步,輕了聲音,彷彿也被這笛聲感染一般,這些京城裡帶着一絲驕傲的臉龐上也顯出了幾分愁緒。
從草舍的窗戶中一眼就能找到那沐浴在橘色陽光下的建築羣,而住在那座最輝煌的宮殿裡的男人昨夜剛剛佔有了一個女人。
笛聲漸止,又過了許久,這草舍才似又熱鬧起來一般,人聲,腳步聲開始慢慢響起來。
“看來致遠你的笛藝又有所精進啊。”身後的諸葛嶠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狹長的鳳眸漫不經心地瞟一眼皇宮,“如此哀婉的曲子,恐怕會叫人三月不知肉味呢。”
慕容致遠聽他諷刺,卻也無心相爭,起身往那河邊柳樹走去。
“你若真是這般心痛,此刻便入了皇宮,將她擄了來,找個清淨地兒安安靜靜地過下半輩子,左右旁的事我給你承下了。”諸葛嶠亭看着他的背影,收了笑容,端正說道。
慕容致遠擡了手搖一搖,身影未停,也依舊沒有開口。
而月柔此刻正翹首望向草舍這邊,雖明知是看不到的,只是還是忍不住下意識地盯着那個方向,她不知那封信是送對或是送錯,既然這消息早晚都會傳入他的耳裡,那麼還不如由她告訴他,至少還能多幾句安慰之語。
“月柔姑姑,您在看什麼”
被身後一個聲音打斷,月柔掩了憂愁,轉身見是小來子,便放下心來問道:“你找我有何事”
“姑姑,到時辰用飯了,主子賞了菜下來,大家都等着你呢。”
月柔點點頭,便向他們下人住的屋走去:“你們都來了,那主子跟前誰候着呢”
“姑姑,清流候着呢,您就當給自己放個假,歇一會兒吧。”
這照理主子賞菜是件好事,可是月柔看着小來子卻是皺着眉頭的樣子,一絲擔心又浮了上來:“可是主子心情不好”
小來子見月柔問了,再也忍不住說了,將那心裡所憂之處俱是說了出來:“主子從打太后那回來,便有點怪怪的,雖說臉上帶了笑,可是卻是時不時地發着呆。我雖是個奴才,可是也心疼主子,主子這頭一天侍寢便沒有記到那檔裡去,那葉太醫還送了藥來,皇上冊封的旨意也還沒下來,莫說主子心裡憋氣,就是我也唉,你說主子人這麼好,皇上前幾日待主子不也好着嗎這太后也不像對惠竹殿那位的對咱主子,怎麼到了今日就”
月柔見他紅了眼眶,眼下也沒旁人在,也不忍攔了他的話頭,等他說完,才勸了一句:“趕緊把淚給憋回去,待會可不能在主子面前也是眼睛紅紅的,勾了主子的傷心事來。”
匆匆用了飯,月柔便馬上趕到念語跟前伺候着,念語知她是擔心自己,是以那笑意在臉上反倒更深了幾分。
月柔也不多話,今日皇上翻的是絮貴人的牌子,料想也不會再如昨夜一般,便默默提念語收拾了一番,伺候她睡下了。
退出來的時候,她看一眼夜幕,只見一輪娥眉月靜靜掛在梢頭,稀疏幾顆星星泛着微光,不時有云遮了這星月的光芒去,這般月景,竟又將她那強壓下去的愁緒生生浮上來幾分。
第二日一早,念語纔剛洗漱完了,便有皇后身邊的小壽子來傳說是皇后有事召見。
念語心下一驚,時辰尚早,便有皇后傳召,想來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月柔偷偷遞上一錠白銀,想打探一下,卻被他搖手拒絕了,只道讓語才人速速前往鳳寰宮。
看了小壽子的臉色,念語心中一嘆,大抵又是禍事一樁了吧。
入了鳳寰宮,見德妃與淑妃俱在,旁邊還站了芷秋與芷舒,她便知那絲不好的預感成真了,果然甫一跪下,便有一物冷冷擲在她面前,念語細細看了一會兒才認出是個四蝶燒藍金步搖來,只是那蝴蝶的翅膀卻皆被損去半邊。
“你可認得此物”皇后的往日溫和的聲音裡此刻卻透出一股寒意來。
這步搖乃是景琰帝在登基前送與皇后之物,皇后視若珍寶,時常帶了在髮髻上,這宮中誰人不識,只是此刻念語卻是兩難,若說認識,那皇后自可認爲她認識的是已毀的步搖,若說不識,卻也說不過去,略想了想才道:“回娘娘,這步搖與娘娘往日裡所帶的那個倒是頗有相似之處。”
這後宮衆妃只召了她與德淑二妃,見這架勢,自也猜得到二妃與芷秋,芷舒一樣是做個見證的,只有她,恐怕是來被問罪的,是以她也打定了主意,皇后問一句,她便答一句,眼前這情勢,恐怕是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了。
那德妃輕笑一聲:“語才人也不必這般謹慎,找遍大周后宮,也不過這一個四蝶燒藍金步搖而已,何來相似一說”
念語低了頭,也不敢多話:“是,念語謝過德妃娘娘指點。”
“指點就不必了,”德妃站起身步至她面前,“我還要請才人妹妹來指點一下這皇后娘娘的金步搖緣何跑到了你的換洗被褥中去”
念語臉色倏變,此事若是坐實了,便是藐視皇后之罪,再加上這步搖已損,難保不會說她有加害皇后之心,皇后與皇帝一樣皆是國之根本,這麼一大條罪名下來,便是誅九族之罪。
她深深磕一個頭下去,正色道:“家父雖出身行伍,卻也曾聘西席教念語君臣之道,女子之德,娘娘乃一國之母,念語仰之敬之,萬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來,還望娘娘明察。”
皇后略微擡一擡眼,便有侍女將那夜的牀單呈上,那牀單中間一抹嫣紅此時更顯刺眼,念語的臉上猶如火燒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纔將那絲熱氣壓了下去。
淑妃見念語這般窘態,似有不忍,正欲開口爲她開脫幾句,卻被皇后打斷:“安奉儀,將那浣衣局的莫姑姑傳入殿來。”
那莫姑姑初見皇后,神情分外拘謹,兩手緊攥了袖子,行過禮後,皇后也不叫起,她身邊的安奉儀放柔了聲音道:“姑姑不必緊張,只要將今日早晨一事照實說了即可。”
那姑姑點了點頭,嚥了口口水道:“回娘娘,今日早晨浣衣局的宮女澄兒自霽月殿的清流姑娘那兒接了這衣服,正要照着規矩將那落紅之處剪下來交給內務府時,”說到這,她頓一頓,偷覷一眼念語,見念語安靜跪着也不言語,才又說了下去,“那步搖便從那牀單中落了出來,咱這浣衣局的不能在跟前伺候主子,便只能在後頭替主子們打理打理衣服盡份孝心,是以誰也沒能認出這步搖是娘娘之物來,多虧了有個叫憐紅的在前頭伺候過,獲了罪被貶到浣衣局的,認識這是娘娘御用之物,所以稟了奴婢,奴婢才找了壽公公。”
“你可句句屬實”德妃緊跟了一句。
“回德妃娘娘,奴婢不敢有所欺瞞。”
聽到這個回答,德妃臉上才露出了滿意之色,轉身向了念語道:“不知語才人有何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