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時節,寒意一點一點的褪去。
煦麗春陽的撩撥下,嚴冬遺留下來的最後一絲氣息化成漫天的飛雨。窗外點滴的微聲,落在嫩綠的芭葉上,滴答聲連成一片。
春熙殿裡頭,皇后領着位於妃位上的嬪妃,正在設宴。
乾元皇朝與北方蠻族的戰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古往今來,一直不死不休。舊年的時候,北方八府都督張庭喻又因淑妃之事與蠻族暗自來往。後被玉陽王派兵鎮壓,戰事方能得以停歇。
自古以來,戰爭之下,受苦的都是百姓。
爲免兩國百姓之苦,北方蠻族決意向乾元皇朝求親,結兩國之秦晉,永修同好。
先帝子嗣薄弱,非但兒子極少養育成人,連公主亦是。從先皇后如今的太后一脈數起,除卻易無風跟易無鳶兄妹兩,便是已故薄妃之子沐親王易無言,還有安惠公主易無淺。易無言被封爲藩王,守護蜀地。安惠公主早已嫁爲人婦,連兒女都養了好幾個。
眼下,就只剩下易無風的同母胞妹易無鳶待字閨中。
當然,易無風是不可能將易無鳶送往北方和親的,就算是易無風願意,太后必然也不願意。於是,只能在宮中女官當中挑選十個容貌端麗,言行舉止得體者,送往北方。
以示誠意。
皇后做事,向來都極有主張。送去和親的人選在易無風的旨意剛剛下來的時候,就已經選好。依着規矩,今日是初三開春,這些被選上的女子在立春之時,就要登上離開故國的車駕。
所以,皇后代表着易無風設宴款待她們,彰顯天家恩典。
宴席還沒有開始,大殿中央的歌舞已經先行。絲竹悅耳之聲在富麗堂皇的殿堂上悠揚入耳,皇后一聲錦繡的鳳袍,奪目的明黃色用金色絲線栩栩如生的勾勒着鳳凰的行跡。八寶金鳳朝冠,十六根銜珠步搖,羅列在她的髮髻之中。
華麗之下,莊嚴盡顯。
於緋詩乃是易無風的二品皇妃,這樣的場合自然也是要到的。換下平常的宮裝,亦是穿着繁複的朝服,巍峨的髮髻高高梳起,佩戴着二品妃嬪方可佩戴的朝冠。六根銜珠步搖別在她髮髻之間,這滿頭的珠翠,壓得她的脖子隱隱作疼。
坐在皇后鳳榻下手的位置,於緋詩單撐起右手,扶着頷下,拖着自己有如千斤之重的頭。
吉時將到,各宮妃嬪緩緩到坐。入選的十位宮女早已入座,等的各宮嬪妃到來。皇后優雅站起身,裹在繁冗雲袖裡的手腕隨之擡起。拿捏的沒有一絲紕漏的面容神色朝着場下衆人點了點頭,低聲呼出,
“宴席開始!”
各宮的妃嬪紛紛站立起身,夥同十位入選的宮女一起緩然屈下身子,謙卑謝禮,
“多謝皇后娘娘!”
素來最是煩擾這種場合,無心的吃着眼前的菜餚,於緋詩漫不經心的觀賞着殿上的歌舞。思索着無趣的宴席,何時能夠結束。
讓於緋詩意外的是,沒有盼來宴席的結束,居然把易無鳶給盼了過來。
昭和公主在校場之事在宮中鬧的沸沸揚揚的,被易無風捧在心尖上的柳煙兒又因易無鳶被易無風罰了禁足。讓昭和公主易無鳶的名頭,在宮裡被傳揚的可是無人不知。此時看見易無鳶闖入大殿中來,皇后已經坐下去的身子再起身,看着易無鳶的眼神露出慈藹,
“公主殿下怎麼到這兒來?”
既然沒有可能將易無鳶送去和親,這種宴席自是不讓易無鳶參加的。易無鳶自己跑了過來,讓皇后甚感詫異。
但皇后是誰,畢竟是見慣大場面的人,很快就恢復平靜,擺手喊停歌舞。將一衆舞姬退出殿外,自顧走到易無鳶的跟前,
“公主是在宮裡呆的無趣了,要來湊湊熱鬧?”
其實,皇后是在給易無鳶找着臺階下。
倒是沒有想到,易無鳶並不領皇后的情意,拂過皇后把過來的手。淡然的巡視過場上一遭,開口,
“本公主聽說北方的人求親來了,娘娘也不必費心了,本公主自願和親。”
“呀!”此話可是亂說不得的。易無鳶沒來由的一端妄言,讓皇后着實的驚慌,努力壓下驚慌之後。皇后不顧易無鳶的阻攔,強硬挽上她的手,
“公主說的什麼胡話呢,身子尚未痊癒,公主先回宮中歇着吧。來人,送公主回宮。”
應着皇后的令下,立刻有兩個嬤嬤應命而來。押着易無鳶就要走,被易無鳶一個起手一把摔開,
“別碰我,本公主說了,本公主要去和親。怎麼,這事兒不是由皇后娘娘一手操勞的麼,皇后娘娘做不了主?”餘音落到最後,生生捏出幾分威脅與逼問。
一時之間,皇后也覺得極爲頭疼。
無可奈何的時候,於緋詩從座位上站起,走了出來,走過來易無鳶身旁。拉着她手,轉身笑着與皇后道,
“公主必定是累,就讓臣妾帶公主回宮吧。”
難得有人來解決易無鳶這個燙手的山芋,皇后樂見其成。接着點了點頭,
“那就有勞妹妹了。”
得皇后的應允,於緋詩也不管易無鳶願不願意,強行拉着她,將她拉出春熙殿。邊走邊說着,
“怎可如此的胡鬧,和親之事豈是兒戲。那北方寒苦之地,你去那兒還有活路麼?”
“那嫂子就當我是自尋死路吧。”絲毫沒有將於緋詩的勸言聽下去,易無鳶蠻橫的甩來了於緋詩。自己朝着易無風御書房的方向奔去,只留下薄涼一句,重重縈繞於緋詩耳中,
“既然你們都不願意成全我,那我就去找我皇兄。”
“無鳶!”沒想到易無鳶如此的固執,於緋詩看着越走越遠的身影,失聲吶喊一句。沒有能將易無鳶喊了回來。
一路上連奔帶跑的,易無鳶不用多久,就來到易無風的御書房。
在門口伺候的玉公公當然認的易無鳶,諂笑着就巴巴走過來行禮,
“老奴給公主殿下請安,殿下萬福!”
“起來吧。”順了順剛跑的太急的心氣,易無鳶擺了擺手,
“玉公公,本公主有要是求見皇兄,你去通報一聲。”
“公主之命,老奴不敢不從,只是皇上剛有吩咐,正與許大人商議要事。任何人都不得打擾,若不公主先回去歇着,回頭皇上得空了,老奴讓人過去給殿下回稟?”仔細打量着易無鳶的臉色,玉公公心中猜出她心中不快。
想着剛剛易無風頒下的命令,玉公公更不是敢輕易進去稟報。
一聽說是許皖年在裡頭,易無鳶心裡更不是滋味。踱步走進過去,往門口一邊的迴廊上一站。悶悶的吭上一聲,
“好了好了,不用你那麼麻煩,我在這兒等着就是。”
“這……”瞅着易無鳶固執的小臉,玉公公亦是爲難。奈何又拗不過易無鳶,面帶苦色的望過去。
易無鳶視而不見,屈身坐到欄杆上,出其不意的回上一句,
“你忙你的,我等我的。你不用管我。”
易無鳶都這麼說,玉公公不好再阻撓,只能退到門口。
沒有等的太久,不過半柱香的功夫,許皖年就從御書房中出來。打開門的時候,看見站在門口的易無鳶,驀然一愣。很快回過神,雙手抱拳屈身見下一禮,
“微臣給公主請安。”
“不必多禮。”忍着心中張揚而起的難過,易無鳶做出風輕雲淡的神色,淡淡回答。
隨後,不再理會許皖年,自己跨步進入御書房。
走到易無風的書案前,易無鳶“噗通”就是一跪,
“皇兄,我要去北方和親!”
莫說是易無風,就連剛剛走下門前玉階的許皖年聽到此言。邁開的腳步微微在臺階上停住,恍惚他的心跳,都暫時停止。
易無風提着御筆的手,也是稍稍一怔。擡起頭,不解的望着易無鳶,
“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去北方和親。”似是沒有看清楚易無風眼底的惱意,易無鳶張口再回答一次。
“胡鬧!”當下,易無風盛滿怒意的吼聲就從喉間傳出。音量之大,連在門口的宮人都被震的爲之一顫。
只聽的易無風繼續吼着,
“你要去北方和親,你知道北方是什麼地方麼?你去和親?”
“我知道。”無視着易無風眼底怒意,易無鳶毫不顧忌的迎接上去,像是鐵了心的答,
“不就是蠻族麼,不就是寒苦之地麼。我不怕,人家既然有誠意來求親,給人家幾個宮女算什麼事兒,我是公主,我親自去。”
“你,你……”雖然跟易無鳶從小沒有一起成長,但是對於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易無風還是打心眼的疼惜。當日在接到北方蠻國的求親書的時候,易無風想都沒有想過讓易無鳶嫁過去。
反而是想着,怎麼將易無鳶安然無恙的留在京中。如今倒好,易無鳶親自請求出塞北和親。讓易無風如何能不生氣,怒氣之下,一把將書案上的奏摺全部掃落在地,大力的拍了一拍書案,站立起身,
“你胡鬧。平日裡你怎麼亂來也就罷了,如今你居然要把自己的一輩子都鬧進去。成何體統。”
“反正不我不管,我就是要去北方和親。”聽出易無風語氣裡的怒意,易無鳶明白易無風是斷然不會同意自己的請求的。索性耍起賴來,言語又極爲堅決。
懶的跟她胡攪蠻纏下去,易無風怒吼一聲,
“來人啊,人呢,都死了麼?”
聽的易無風的怒喊,守在門口的宮人不敢耽擱,立刻步入門口。跪在地上,
“奴才在,陛下有何旨意?”
“把公主帶下去,把她給朕關起來,沒有朕的旨意,她哪兒也不許去。”揮了揮手,易無風冷冷的佈下命令。
“你關不住我。”沒想到易無風竟有此舉,易無鳶也不跪了,站起身來。跟易無風叫囂着。
“把她帶下去。”也是知道易無鳶的能耐的,易無風深深看過她一眼。給了眼色給玉公公,玉公公明白過來,帶着兩名有武藝的內侍將易無鳶押了下去。
“皇兄,皇兄!放開我。”易無鳶的那三腳貓功夫,易無風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在易無風身邊的人,哪個不是藏龍臥虎的,易無鳶豈是對手。在兩名內力深厚的內侍的壓迫下,易無鳶不由自己的被帶離御書房。
走出門口,許皖年還沒離去。
看着易無鳶被押解下去的身影,心中波瀾久久未能平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