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寒千寧先回了芙蕖小築，寒榴月要去自己的海棠居看看寒千臨將自己的海棠照顧的如何，後者原是打算往文軒館走的，還沒走幾步，便停下想了些什麼。待擡頭看，寒榴月已經走出老遠了。
寒千臨跟了上去，寒榴月回頭看了他一眼問：“你跟來做什麼，是不是你在我的海棠居里幹了什麼不想讓我知道？！”
寒千臨嘴角一抽，走在她旁邊道：“有些事和你說說，我們兩個一起比較方便。”
“哼。”寒榴月輕哼一聲，也沒有反對，便隨他跟着，往海棠居走去。
一路上，不少下人見到兩人都要停下來問候一句再繼續幹自己的。寒榴月在這個家生活了十六年，第一次發覺自己連家裡下人的臉都認不熟，不禁和寒千臨說道：“爹這是又往府裡招丫鬟了嗎？我竟認不出幾個熟的，我那海棠居的白葉和白倩呢，我上次回來都沒有看見她們。”
白葉和白倩？！
“她們不是在你家人之後就也離開了嗎？你不記得了嗎？”寒千臨覺得她問得有些奇怪。
“是麼？”寒榴月疑惑的問一句，卻再也沒有說什麼。
兩人到了海棠居，兩個丫鬟正打掃出來，看見兩人，立馬就低頭問候了一句。寒榴月細細一看，竟又是不認識的。
待兩個丫鬟離開，寒榴月又問寒千臨：“咱們府上白字開頭的丫鬟有多少？”
“我哪裡知道，反正應該不少。”寒千臨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去看她那些開始休眠的海棠道，“你且好好看看，我把你的花照顧的如何。”
寒榴月沒有要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皺起了眉頭去看自己的海棠，倒是照顧的不錯，枯枝朽葉殘花都清理了乾淨，整個園子裡看不出一點雜亂的痕跡，想來寒千臨是真的下了一番功夫了。
此時的海棠居里就他們兩個，四周靜謐無聲，只有燈火和夜風，今夜五月，滿天繁星。寒千臨找了處石子坐下，和寒榴月道：“你往後，能不回來就別回來吧。”
“這是我家，我如何不能回來？”寒千臨一臉莫名其妙。
“寒千寧會離開寒家的，你也離開吧，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你什麼意思？”寒榴月覺得有些不安。
寒千臨看着她，將她的不安看在眼裡：“有些事情，你以爲能瞞天過海，其實不過都是在欺騙你自己罷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寒榴月深吸一口氣道。
“你硬是要我來揭開你的虛僞，那我便如你所願。”
寒千臨慢慢揪緊自己的袖子，看着他慢慢道出當年自己的那件事。
寒家，每隔十年要秘密舉行一次大會，殺人，再算卦。上一個死掉的女孩，是一個脫離了本家的女孩，才十五歲，剛過及笄，就死在了自家人的手裡。
“死了一個，自然是要算出下一個。你猜猜下一個是誰？”寒千臨問，看着寒榴月。
“自然是寒千寧。”寒榴月倒是沒有一點遲疑。
“呵。”寒千臨笑出聲，“你確定？”
不，不是的。
當年算出來的，其實是寒榴月。
“是你，不甘心年紀輕輕被自己的家人親手殺死，你想活下來，所以，你選擇了犧牲你的妹妹，用寒千寧的命，來換曷良的安寧。”寒千臨緊緊盯着寒榴月，看着在自己的訴說中，慢慢的失去鎮定，慢慢的想起自己當年所做的那一切，慢慢的崩潰。
“那又如何？我只是想活下來而已。”寒千臨顫抖着道，“同樣是女孩，憑什麼我就該死她就該無憂無慮的活着，如果是你，你願意麼？”
寒千臨輕輕搖頭：“我自然也是不願意。”
“那你今天和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寒榴月微微鬆了一口氣。
“我只問你，當你設計將她推下去的時候，你有沒有後悔過？”寒千臨問她，心中隱隱作疼。
那是他們的親妹妹，才及笄不久，柔弱的不堪一擊。
那日的天氣很好，寒千臨清楚的記得。寒榴月回來看望爹孃，帶着寒千寧在府裡走動，爲了方便下手，寒榴月支開了寒千寧身邊的白芷，將她帶到了府裡的望月閣。望月閣的臺基足有五米多高。寒千臨從文軒館出來，與找尋寒千寧的白芷遇到一起，兩人一起找她們姐妹兩人，好不容易找到，遠遠望去，就見寒榴月站在寒千寧身後。白芷正準備先喊一聲，就看見寒榴月伸出手，將完全沒有防備的寒千寧推下了望月閣的臺基。
白芷被深深的嚇到，正欲驚叫出聲，寒千臨及時的捂住了她的嘴。再往望月閣看去的時候，寒榴月已經離開了。
“小姐！”白芷掙開寒千臨的手，哭着跑向望月閣。寒千臨看着她拋開，腳下一軟，幾乎站不住要倒下。
他早就知道寒千寧會死的，她總會死的。不管是被誰殺的。寒榴月是她二姐，她總不會親自對她下手，可是他想錯了。從得知寒榴月帶着寒千寧逛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感到了不安。卻沒想到，姐姐，當真爲了自己，真的會親自動手。
如今再回想，也依舊是鑽心的疼痛。寒千臨捂着自己的胸口看着寒榴月道：“我和你看着她長大的，我們兩個，一個要親手殺了她，一個要親眼看着她死。這也許就是生在寒家的不幸。”
寒榴月雙手覆面哽咽不止。她怕極了，簡直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會殺人，殺的還是自己的親妹妹。她一步步帶她上望月閣，和寒千寧說說笑笑。她承諾寒千寧：“等你要成親了，我要親自給你縫一雙繡花鞋。”
天真無邪的妹妹高興不已，抱着她的胳膊直道：“二姐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啊！”
“絕不反悔。”
她帶着寒千寧站在望月閣外沿，告訴她這樣看風景別有一番趣味。寒千寧相信了，小心翼翼的站在臺基邊上，還回頭和她說：“二姐，我怕。”
寒榴月說：“別怕，姐在後面護着你。”
有姐姐保護着，寒千寧便放心的站着看風景了。寒榴月都來不及再想想，再想想要不要還是等等，要不要下一次，所有的一切，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就都已經來不及了。她看着寒千寧如落葉一般翩然墜落，整個人僵硬如木，淚水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