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秦易略顯狡黠地嘴角一揚,手邊的茶水蓋子撥弄得發出清脆的響聲,笑道:“我只是提了她一句,你何必如此慌張。”
見着駱平的臉色從滾燙的紅色稍微好轉了些,慕秦易纔是繼續道:“近日宮中多事,本王之前送進宮裡的大蟒居然居然被送了出來,原是國師說,本王這條大蟒和元自山送進宮裡頭的肉靈芝是相生相剋的,若是同處宮中,必有一傷,且不知他元自山爲了挖出這肉靈芝,竟然調用了本王全部的三千龍虎騎,至當時被掩埋在泥石裡的百姓於不顧,現下估計御史臺已經開始查這件事了,本王便知道,他借了本王的龍虎騎就不準備幹好事,但這個鍋,也不能讓本王的人來背,你既是龍虎騎的新任總統領,這件事,你應當知道要如何辦了吧。”
月明星稀,除了守在院子裡的四個影衛和在門口值夜的鵪鶉,四下再無其他人,慕秦易看着窗口那輪明亮得像是一團火焰的月亮,卻毫無睡意,前世,他死在了那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雨裡,這一世,他終於是安然度過,不僅是他,還有他發誓要保護一生一世的人。
這像是一種安慰,可是他心裡知道,這不是一個結束,而是一個開始,一個復仇的開始。
這一夜,皇城裡睡不着的着實太多,武國公府徹夜亮着燈火,曹家亦是一夜的通明,普通老百姓羨慕富貴人家的富貴,可是富貴人家卻少不了羨慕普通老百姓的普通。
秀英閣裡燃了一夜的燈,慕元安也抽不開身,大家各自懷揣着心思睜了一夜的眼睛,清晨,朱雀便是紅着眼睛跑過來稟道,說是半夜三公主突然將董三娘子請了過來,董三娘子來了不出一個時辰,便是將瑛寶林斷斷續續的出血情況緩解了,還說若是將來好好調養,這腹中的孩子許是還保得住的,只不過,瑛寶林未來的幾個月,一直到臨盆,都不能下牀活動,必須臥牀保胎,皇上將董三娘子留在了宮裡頭,讓董三娘子親自伺候瑛寶林的孩子,直到瑛寶林生產。
這董三娘子原本是一直專門伺候熹妃的,這下被撥了給瑛寶林,還真不知道熹妃會如何發難。
慕成凰的擔心卻是被朱雀的下一句話給驚呆了:“熹妃知道了這件事兒後,不僅沒有怪罪或者說些難聽的話,反而送了不少補品過來,而且是讓章太醫親自看過的,更是吩咐董三娘子一定要好生伺候瑛寶林,自己的胎就由章彌和宋魁兩位太醫照顧就好。”
慕成凰心裡頭還真是對這位熹妃刮目相看,難道這閉門思過抄寫了一段時間的心境,這人也跟着變得慈善了起來?不過熹妃可不會是那麼簡單,估計現下,又只是爲了安頓慕元安的心,塑造自己寬和仁厚的形象罷了,畢竟,這是做皇后的一個必備要素。
“那武昭儀呢?”這纔是最應當操心的一件事了。
朱雀搖了搖頭道:“皇上一夜沒睡,上早朝去了,說是下了早朝,小憩一會兒,再親自提審武昭儀,據說鬆韻已經在掖庭局裡認了罪,說是武昭儀指使的,估計,這武昭儀……,不過皇上應該多少會看在三公主的份上從輕發落吧。”
慕成凰搖搖頭,朱雀不懂,一個一直沒有生出皇子的皇室對皇嗣會是多麼的重視,畢竟這纔是國之根本,自己教絮兒讓她家公主戴罪立功的法子,最多也就只能保住慕成欣自己和武昭儀最後的顏面,卻改變不了慕元安對武昭儀的怒氣和最終的裁決,鬆韻也不是一個容易叛主的人,想來也是在掖庭局的八十一種酷刑下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纔會被迫畫了押。
慕成凰將早膳推在一旁,只是簡單地用了些粥,遠遠地看到院子裡有掖庭局的宮女過來送換洗的衣裳,卻是看着有些眼熟,慕成凰起了身,靠在門邊仔細打量這身材纖瘦容貌端莊的宮女,心頭一驚,這不是之前的……
這人一回頭,亦是看到了盯着自己看的慕成凰,先是有些驚慌失措,繼而,卻也是揚起頭,不卑不亢地朝着慕成凰點了點頭,福了福身子,行禮道:“掖庭局宮女戚寶珠,見過五公主。”
這不正是之前的戚采女?
和上次在宮門口被慕成欣奚落的戚寶珠不同,如今的戚寶珠已經從三等的洗衣宮女成了一等的大宮女,再也不用在烈日底下洗刷衣物,而是被指了去服侍掖庭局裡的掌教姑姑,算是掖庭局裡少有的拿得出、檯面的年輕宮女了。
“姑姑也算是嘴壞心不壞的,”許久沒見,戚寶珠的談吐作風私會也不過去成熟多了,雖然慕成凰讓她坐着說話她依舊堅持不肯坐下,不過語氣間也沒有討好和奉承的意思,“雖然她口頭上總是說我之前是采女,應當如何如何被教訓,可是吩咐我的事情,也都是些瑣碎的小事,沒有半分爲難。”
一個官家出身的采女,淪爲奴婢,的確是這後宮中值得讓人攀談的茶餘飯後的談資。
想來戚寶珠這陣子也是受了不少閒言閒語,加上之前糯香的死,如今還能如此輕易替談起這些事情,也是不容易的。
不過想來戚寶珠一直都在掖庭局,對鶯兒和武昭儀的近況應當是比較瞭解的,這也是慕成凰喚了她進來閒聊的主要目的。
起先聊了些普通的事情,大抵就是最近忙不忙,累不累,戚寶珠倒是有什麼就說什麼,一一都應了,慕成凰抿了口茶水,眼睛低沉着,像是在看這茶杯裡起起伏伏的茶葉一樣,貌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聽說你們那兒之前有個叫鶯兒的,唱曲極好聽?”
“五公主問的是香葉堂趙美人的婢女鶯兒吧,”戚寶珠倒是一眼就看出了慕成凰的目的,坦然道,“五公主若是想要找她來唱曲,怕是沒機會了,她已經死了。”
慕成凰自然知道鶯兒已經死了,復又擡着頭,卻是覺得戚寶珠眼中像是極有把握地知道慕成凰會問出些什麼,索性慕成凰推開茶盞,問道:“聽人說,是因爲她撞破了內侍省裡的一個太監倒賣宮中財物的事情,在冷宮廢井那兒被滅了口的,是不是真的?”
“皇上都這樣定奪了,能是假的嗎?”戚寶珠搖搖頭,復又看着慕成凰。
慕成凰只覺得戚寶珠似乎和以前大不一樣了,過去的戚寶珠,毫無心機,想到什麼就會說什麼,慕成凰對戚寶珠的印象彷彿還是那日看戲,將糕點不停地往嘴裡歡喜地塞,一口一個“我孃親說”,既大方又小氣地將自己的裝銀子的盤子遞到慕成凰面前的那個戚寶珠。
而如今的戚寶珠,很是懂得自己該說些什麼,不該說什麼,也不知道是說她變了,還是順應着這宮裡頭的波瀾懂得了有的放矢。
慕成凰見從她嘴裡大抵是問不出鶯兒的什麼情況,復而又問了一句:“武昭儀是關押在你們掖庭局呢?”
“是,正是奴婢服侍的那位姑姑看管着的。”
戚寶珠倒是不瞞着,不過這也沒什麼好瞞的,但是個人去掖庭局裡打聽一聲就知道了,慕成凰想要知道的,自然是那些不容易打聽來的。
慕成凰悠悠地嘆了口氣道:“這武昭儀也真是可憐,也沒個人去看望她的。”慕成凰稍微停頓了一下,見着戚寶珠沒有接下話頭的意思,纔是索然無味地道,“聽說鬆韻都招了。”
“可是呢,掖庭局裡的手段就是這麼些,若是不招,就各種折磨,燒紅的烙鐵,蘸了辣椒水的鞭子,老虎凳,若是還不招的,就只等着人暈過去,直接擡起她的手在供狀上畫押就可以了。”戚寶珠說完,復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鬆韻姑娘是如何招的奴婢便不知道了,五公主若是還有別的事情要問,奴婢便讓跟來的小宮女回去向姑姑報個信,免得奴婢回去晚了,那些酷刑,奴婢可能都要嘗試一遍呢。”
簡單的一句話,卻像是在暗示慕成凰自己這兒是問不出什麼的,慕成凰也無意多留她,想着剛纔的對話,這戚寶珠果然是不一般了,看似什麼都說了,可是有用的卻是一句沒有,自己本想是知道誰去看過武昭儀,鬆韻又是如何招的,看來,這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自己唯一得到的有用的信息,就是這位曾經的戚寶珠,如今的戚宮女,已經不同與往日了。
其實縱觀全局,這兩次連環事件裡,得利的人其實不多,趙美人計謀無果,還得了皇上的不信任,瑛寶林成功推到了武昭儀,自己的孩子卻是命懸一線,至於武昭儀,更不用說了,之前還想要和趙美人一起將鶯兒的死推在瑛寶林身上,誰料自己轉身就是自身難保,估計當時趙美人求助於武昭儀替她說幾句話的時候,武昭儀高傲地拒絕,讓趙美人心有不甘,如今見了武昭儀的處境,怕是趙美人心裡頭,也是出了口氣。
唯獨得利的,倒還真只有玉春宮那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