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來得及喊出, 眼前已經一片漆黑,神智又陷入了黑暗中。
猛地從祭臺上驚醒,唐寧夕發現自己還在地宮裡。然而, 眼下不再只有她一個人。
“霄谷主……段少爺!”
只見段承休暈倒在地, 而霄容正在他面前施展術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唐寧夕一起身, 發現渾身痠軟。“你把他怎麼了?”
霄容收了術法, 緩緩道:“你既然已經醒來, 我瞞着你也沒有用了。你一開始說得沒錯,我當初將你召喚來的目的,就是要將你作爲鎮魂, 封印地宮。但所謂的煌朝遺室血脈,不過是杯水車薪。”
“什麼意思?什麼是鎮魂?”唐寧夕聽得一頭霧水, 走到段承休身邊, 只見他臉色蒼白, 毫無血色,替他把脈卻是嚇了一跳。
“你殺了他!”
霄容搖頭:“他還沒死。不過能不能救活他, 都得看你。”
“我?”
“你是穿越時空的靈魂,你的時間是沒有未來的。從此不能轉世託生,是上佳的封印之魂。其實煌朝地宮之門,我就算能封印得了一時。也封不了千百年後。只有用鎮魂,才能讓人間永保平安。”
唐寧夕這才明白, 自己的到來, 佈局的都是霄容。而霄容這麼做的目的, 卻不是他之前講的那麼簡單。
“此乃曦雅族的禁術, 用此禁術, 將遭天譴。我若是封印了,也是活不了。”
“你……煌朝皇室埋下的禍根, 你爲何如此執着?”
“我當初答應了她……”
“誰?”
“我的妻子,也是月章的母親。”
一聽到霄月章的名字,唐寧夕心裡又是一陣顫動。
“我早已在她死後服用忘憂草忘了她,對於她的事,我都是在以前自己留下的手記看到的。對於她的容貌,我已經記不起,但是……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心中的空虛一直無法填滿。”
“你後悔了?”
“月章離開的時候,他也這麼做。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後悔。我想不起來。我原以爲這永遠都不會記起,但是,月章他想起來了。”
“什麼意思?”
“月章在離開仙海的時候服用了忘憂草。現在在仙海的他,已經認不得你了。”
“你逼他?”
“他自己服下的。他房間的字畫,都是他臨行前所留下的最珍貴的回憶。然而喝下的第二天,他就說東西太多,不必帶多累贅。你現在就算能去仙海,他也是認不得你的。”
“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而且段少爺,他爲什麼會在這裡?你對他做了什麼?”
霄容慘淡一笑:“我對他做了什麼?你沒認出他?”
唐寧夕皺起眉頭。
“我方纔不是說過,月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偷窺往生池看見先前的記憶。”
“你是說,他現在已經記起來了?”
“不是現在,是千年之後。”
“什麼意思?”
“距現在的千年之後,他在仙海記起來你,痛苦之下拋棄族長之身份,用禁術跳入轉世輪迴,爲了解救原本被困地宮中的你。”
“救我……剛剛我在夢中的意識,就是他?”
“那不是夢,那是現實。現在他的靈魂,就是在那。”霄容一指那顆正在發光的宿魂珠。
“他要救我?他……我怎麼可能讓他替我成爲祭品!”唐寧夕不敢置信地走過去看着那顆珠子,上面的氣息陌生而熟悉。
“事情早已發生,就算是我也阻止不了他。”
“他是你兒子!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是不是?”
霄容沉默了一會兒:“……現在只能讓他回到現在的軀體裡,至於讓他回到千年之後,是不可能的了。”
唐寧夕一驚,彷彿明白了什麼:“現在的軀體,在哪……段……段承休……”她緊緊地看着地上氣息虛弱的白衣公子,臉色卻比對方還慘白。
霄容知道她已經明白,苦笑着:“你沒認出他,我也沒認出他。他怕被人發現,恐怕一直在隱瞞。我原以爲他是覬覦地宮的寶藏,沒想到,剛剛纔坦白,他是……”他的兒子。
“你騙人!這怎麼可能!”唐寧夕回想起和段承休的相遇,在霄月章還在山谷裡的時候,段承休就已經是名震江湖的飛劍公子了。
“就是因爲他如今也是穿越時空的靈魂,所以才能替代你做鎮魂。他回來的目的,也是爲了將你解救出地宮。”
穿越時空?是了,他自己曾說過……
唐寧夕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震驚,激動,喜悅,憐惜,所有的情緒溢滿了她的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此刻。
她的手撫摸上他冰涼的臉龐,看着那熟悉的面孔。這張臉,她從未把他拿來和靈君,和霄月章對比過。難怪他只是見過自己幾次,就如此關心她。難怪他一直說,沒有把她當成秋若煙的替身。難怪他那晚說,他一直被折磨……
這是瞞得多痛苦,瞞得多委屈。
唐寧夕哽咽得背氣,一眨眼,淚珠已似珠子滾落下來。
“那我現在……要怎麼才能救他?”
“只有你離魂後,進去勸他,千萬讓他答應和你一起回來。只是,再離一次魂,你得留下一半的壽命來將他換回。”
唐寧夕一睜眼,又身處於方纔漆黑的山洞中。橋邊,那處沙洲還在,那白色的身影,依舊背對着她。
她邊跑邊喊,但是對方遲遲沒有回身,也沒有迴應。
“月章!你爲什麼不理我?”她終於來到他的面前,卻赫然發現眼前是另外一張屬於段承休的臉。
“寧夕,是我。”他神情淡漠,猶如他們初次相見時。
唐寧夕垂眼:“其實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霄谷主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我知道你就是月章的……”
“就算是,又如何?”只見段承休全無霄月章的溫柔體貼,依舊冷着一張臉,甩袖道:“你回來做什麼?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唐寧夕已經驚住,然而眼下,不是她傷心的時候。
“那你呢?快點跟我走吧,霄谷主說他有辦法讓我們都回去。”
“不可能,除非……”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的決絕有了一絲動搖。然而轉瞬又搖頭道:“我是不走的。你以爲我回來,是爲了什麼?如果地宮不能封印,那將是我的罪過。而且,就算前世的霄月章喜歡你,但是我已經不是他,我並沒有你認爲的那麼愛你。”
面對這無情的話語,唐寧夕強忍着眼中的淚。
“你!騙人……你明明說過的……你別想丟開我!你不走,我也不走。”
“要是真不走,都跟我沒有關係,不過是白白丟了性命。”段承休側過身,不再看她。
“段承休!你是想考驗我什麼?”
唐寧夕不讓他逃避,硬是要站在他面前。
“你如果不是霄月章,那你就把他還給我!”唐寧夕一把環住他的脖頸,按着他的後腦將脣送上。
一直緊繃着的人終於動了神色。面對心愛之人的主動糾纏,段承休再也忍不住,用力抱緊懷中之人。
分開喘息之時,唐寧夕作勢要推開他,卻被段承休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你不是不理我了嗎?”唐寧夕沒好氣道。
“他在撒謊。”聲音突然從低沉暗啞變得輕靈迷人。
唐寧夕猛地一擡頭,驚愕地看着霄月章那張絕美的臉如此靠近自己。
這人淺笑着:“他是個傻瓜,明明就跟我一樣愛你,卻不敢承認。”
他雖笑着,唐寧夕卻已眼眶溼潤。
轉眼,眼前又是段承休的容貌。他伸手拭去她臉龐上的淚痕,淡然道:“我父親說救我的辦法,是不是需要拿走你剩下一半的壽命?”
唐寧夕見瞞不住他,只得點頭。
他低下頭,細密的吻連連不斷,靠近肌膚的脣齒斷斷續續呢喃着:“你若只有一半的壽命,等你走了,我怎麼辦?”
“總比現在你死了我卻還活着好。”
“你!”生氣的人重重地在她脣上咬了一口。
唐寧夕一陣吃痛。
“又咬我!”
段承休忍不住笑起來。
“你笑什麼!”
“你該走了。”他臉上的笑容轉瞬消失,鬆了手將她推開。
“不!你知道的,我可以救你!”唐寧夕緊抓着他的手,“答應我,和我一起走。”
“你的壽命本就不長,若是去了一半,能活多久?等到將來,只剩我一人。”而你可知道,我使用禁術回來,靈魂再也不能轉世。段承休說不出這後面的話。
他寧願在這地宮中煎熬千年萬年,也不願靈魂灰飛煙滅,再也見不到她。
唐寧夕聽了這話也不忍心。然而一想到在這地宮裡不是人該受的罪,只得狠下心道:“難道我一個人回去,我就好受嗎?原以爲我可以回到我原來的世界,結果一切都只是騙局。即使你替我封印了地宮,我也是回不去了。你當初吸了我的內力,如今我在江湖上廢人一個,如何自保?我命短又如何?這不是更好,等我死了之後,你段少爺還有大把好時光能遍訪佳人呢!”
“你!”聽得唐寧夕這番不解人心之語,段承休氣得險些五臟俱焚。
“如今你不跟我走,我就跟着你留下來。想撇開我,沒那麼容易!”
沉默許久,段承休終究是嘆了口氣:“你先走,我之後就會趕過去。”
“你騙我呢?”
“我從來不說謊的。”段承休看着她。
這個溫潤的貴公子,確實從不說謊,但你若不仔細想想他說的話,還是會被他騙得團團轉。
唐寧夕不太敢相信他,一步三回頭。突然那段承休卻將她推開。
“不要——”
唐寧夕從噩夢中驚醒。
霄容此刻臉色蒼白,嘴角掛着一絲血跡:“快帶着他離開!”
“他醒了嗎?”唐寧夕看向祭臺上的段承休,對方依舊四目緊閉。
“雖然沒醒,但靈魂已經從宿魂珠裡出來了。”
唐寧夕懸着的心這才放下。誰料她剛站起來,突然一個震動,讓她差點摔倒。
“怎麼回事?”
祭壇的八根石柱突然全部倒塌,而石壁頂上的明珠光芒,突然刺眼起來。
“陣法已經啓動了。”
霄容用盡力氣,突然跪倒下去。然而又掙扎着走到段承休面前,猛然按他人中。
震動越來越大。剛從黑暗中清醒的人還沒理解眼下是什麼情況,就被霄容一把推下祭臺:“你們快點走!”
眼見段承休還活着,唐寧夕捂着嘴不敢相信。但下一秒就被反應過來的段承休拉着跑出去。
“快走!”
“那、那霄谷主呢!”
“他……”段承休咬着牙,“上一次,他也是留下來。”
唐寧夕頓時明白了。一進這地宮,他就沒有想過要活着出來。
兩人匆匆趕到寶室,通道就在眼前。
“裡面有動靜。”
“有人出來了!”
外面守着的人正着急,忽而遠處有人趕來。
“是霄伊大人他們!”
話音未落,石壁門開。唐寧夕和段承休剛跑出來,那隧道就被落石掩埋。
“快、快走。這座山會坍塌。”
段承休臉色蒼白,眼見霄伊下馬,立刻拉着他趕緊說道。
霄伊此刻青着臉,神色嚴肅,最後一聲下令:“走。”
荒涼的大漠,繁星遍野。那座高山,最後終於消失在衆人的眼前。
隨行的曦雅族人紛紛落淚不已。唐寧夕和段承休兩人共乘一馬,卻不知該怎麼安慰這些人。
“你……”唐寧夕轉頭看他,“若是傷心,便哭吧。我肯定不會說出去的。”
段承休聽了此話,默默收緊抱着她的雙手,將頭埋在她頸邊,忍不住抽噎。旁人不能懂這其中的緣由。
霄伊悲傷過後,冷眼看着段承休:“在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爲什麼最後還要進去。”
恢復了情緒後,段承休才擡起頭,卻拿出一枚戒指。
“這是,谷主的。”霄伊震驚。這戒指,若不是谷主親自取下,旁人是拿不走的。
“你們趕緊走吧。不然,仙海恐怕就要封閉了。你應該也早就知道,他準備進去的時候,就沒打算出來。”
“那她……封印是結束了嗎?”霄伊看着唐寧夕,一開始他就猜測這個女孩應該不可能再活着出來的。沒想到是他多慮了。
“放心,一切都結束了。”段承休淡然說着,已經讓馬轉身,離開了這處是非地。
月下,寒風刺骨。
“封印地宮,一定要用這麼殘忍的方式嗎?”唐寧夕感嘆着,“我都沒有看見地宮下面有什麼稀奇的,除了那堆金銀珠寶。”
段承休擁緊了她:“若是看見了,只怕我們都回不來了。”
兩人回到千幽谷時,曦雅族人已經全部離開,宛若死城。
唐寧夕把雲城所有的燭火都點亮,更是找了些草藥給段承休療傷。
“奇怪,上次說他們走後就要把千幽谷毀了,怎麼現在千幽谷還在?”
“怕是因爲我身上帶着的這枚戒指吧。等我們一離開,恐怕就再也找不到這裡了。”段承休把戒指拿出,跟霄容一樣戴在了食指上。
“這麼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