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
晴空萬里無雲!
這一天,是欽天監選擇的祭天吉日。
天光微亮,偌大的皇城宮門洞開,浩浩蕩蕩的人羣從那宮門中魚貫而出,在無數百姓的祝福聲中,皇帝儀仗離開了觀雲城,踏上了離落原,徑直向大雪山而去。
此行,除了三千血衣衛護駕隨行之外,便是欽天監監正吳道之所率的祭祀神官。
而皇室成員唯有陛下,以及隨陛下而行尚未改名的傅小官。
因爲祭天女子不能參與的緣故,奚太后和武靈兒以及玉貴妃皆未隨行。
儀仗之後,跟着浩浩蕩蕩的人羣。
他們幾乎都是觀雲城的百姓,爲的是沐浴少許天賜神恩。
三國的學子們此刻也在這羣百姓裡面,這是難得一見的祭天大典,他們雖然不能前往神廟,卻也想着能夠遠遠的體會一番。
樊天寧和枯蟬也在其間,他們坐在一輛馬車上,樊天寧想着在繁寧城與傅小官相見,然後相識,最後相知。
這個從臨江來的小地主的名字,便會在今日隨着那祭文告知上天,他……也就成了這偌大武朝的皇子!
文帝之手段着實厲害,爲了給傅小官上位鋪路,居然連另外兩個兒子都殺了——樊天寧同樣生於天家,對此他倒不是同情那兩個皇子,而是深切的感受到了天家之無情。
“可惜了。”
枯蟬擡眼看了看樊天寧,“什麼可惜了?”
“世間再無傅小官!”
“……你錯了!”
“他當了太子,將忙於朝政,那灑脫的性子將會被俗世磨滅,他如何還能作出驚天地泣鬼神的詩詞文章,我哪裡錯了?”
“他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樊天寧微微蹙眉,“什麼意思?”
“你看見的都是假的,如果你心中認爲他是傅小官,那麼,他永遠都是傅小官。”
“呵呵!”樊天寧一聲冷笑,看向了車窗外。
他真的還是傅小官嗎?
他會不會變成冷酷無情的皇帝?
他還會記得那首無慾念嗎?
他可否還會有竹杖芒鞋輕勝馬,也無風雨也無晴的那份寫意瀟灑?
……
……
八匹馬拉的巨大龍輦裡。
文帝和傅小官相對而坐。
“你莫要緊張,呆會跟着朕就行,在神殿中禱告祭天之時,你需要焚香跪拜,求上天保佑武朝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保佑武朝國泰民安,長治久遠。”
“朕將你的名字落在了祭天聖文之上,神靈會記住你的名字,這往後的祭天大典,朕就交給你來親自主持,爲的是讓天上的神靈能夠加深對你的印象,庇護你安然登上皇位,成爲一代明君。”
傅小官慎重的點了點頭,這是這個世界這個國度的信仰,他尊重這種信仰,雖然心裡知道這一切其實毫無卵用。
對於傅小官的慎重,文帝相當滿意。
這小子終於沒有再提撂擔子的事,這讓文帝以及奚太后都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也讓朝中的大臣們鬆了一口氣。
而這兩日裡,文帝召了傅小官上朝,雖然沒有問他一句話,但這小子站在羣臣的後面還算安分,想來這樣的日子過一段時間他就能習慣,到冊封他爲太子之後,他就要開始着手協助朕處理國事。
傅小官可不像前太子武乾!
這小子原本就是虞朝的從四品的諫議大夫,他懂得朝廷規矩,也有治世之才,所以他能更快的上手,最好能夠在這一兩年內成長起來,朕這位置便可讓給他了。
文帝一番暢想,心情更加愉悅。
“昨兒夜裡,太后對朕說,今日祭天完畢,晚上帶你去太后宮裡共進晚餐。你那首祝壽的詩,太后很喜歡。而今你是太后唯一的孫兒了,當記得孝順,多討討太后歡喜,讓她開心開心。”
傅小官點了點頭,“不知道太后喜歡什麼?”
他還沒有見過太后,心想這初次見面,是不是得送點禮物?畢竟在名義上她可是自己的奶奶。
文帝一笑,“太后就喜歡和你說說話兒。”
這個簡單,傅小官有着和老人打交道的經驗。
二人隨意的聊着天,不知不覺開始感覺到了寒意。
跪坐在側面的小李子太監此刻生起了一盆炭火,文帝取了一件貂裘大衣遞給了傅小官:
“開始進入冰川峽谷了,快些穿上,莫要凍壞了身子,裡面更冷。”
傅小官沒有客氣,他接過大衣穿在身上,撩起了車窗,便看見了在陽光下褶褶生輝的巨大冰川——說是冰河恐怕更形象一些。
它斜斜的鋪在兩山之間,蜿蜒而前,不知道源頭在何處。
馬掌似乎進行了特殊的處理,車輦的輪轂似乎也套上了防滑鏈,行進的速度變得很慢,車廂裡也更加的顛簸起來。
傅小官擡頭仔細的看了看一側的雪山,陡峭而不見頂,積雪極其厚重,他的心裡有了一些擔心,便問了一句:“這雪……會不會塌下來?”
文帝不以爲意的一笑:“祭天之事,從摘星臺移到大雪山神廟而今已有一百三十餘年,塌雪之事多發生在七八月,這四月倒從未曾發生過,你無須擔心。”
傅小官心裡依然惴惴不安,他將窗簾掀得更開,探出了半個腦袋,仔仔細細的觀察着這一路的環境——極目所見,除了地上的冰和山上的雪,便什麼都沒有。
雪山綿綿長長,雪峰一處比一處更高。
它們靜默的矗立在這片潔淨的高原,恆古久遠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
四下裡除了馬蹄聲和腳步聲,還有偶爾傳來的一兩句吆喝聲,便再無其它生息,彷彿除了人類的足跡,這裡便再無生命存在。
就在傅小官惴惴不安的心緒中,龍輦拐了一個大大的彎,將離落原徹底的隔絕在了視野之外。
而傅小官探頭看向了前方,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處披雲戴霧如玉柱擎天的巍峨雪峰。
其勢雄奇壯麗,其頂入了雲間,
就在儀仗的前方,就在它的山腳下,是一處廣闊的谷地,冰河如玉帶一般鋪在其間,而兩側皆是裸露的猙獰石頭。
儀仗在這谷地停了下來,傅小官急不可耐的跳下了龍輦,再次四下張望,豁然發現這地方徹底的被大雪山圍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