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噗通......”
許如流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透過骨骼的傳導,在耳膜內炸響。
面前那具由肉塊、血肉和內臟拼接而成的“雪仙”,正一點一點向着他挪動,許如流努力怒睜着雙眼,即使眼珠已經又酸又張,即使被眼前這場景刺激到渾身戰慄,也不敢眨動一下。
因爲,只要他稍稍閉一下眼睛,雪仙就會離他更近一些。
只是三個眨眼的功夫,雪仙就已經滑行到了許如流面前。
說是滑行,是因爲許如流沒辦法從這塊軟綿綿黏糊糊的軀體上,找到任何一點關於腿和腳的特徵,只有兩條滑溜的肉塊組成的肢體耷拉在地面上,以極低的摩擦力移動着。
祂臉上那張屬於趙老漢的五官已經變得無比清晰,連趙老漢臉上的溝壑皺紋都被惟妙惟肖地複製了過去,只是不同於趙老漢那顛倒錯亂的五官,現在雪仙臉上的五官是正常的:細小的丹鳳眼下,鼻子又癟又塌,鼻子下面是一張有些乾裂的薄脣,正滴淌着由白色粘液組成的涎水。
這張臉,應該纔是趙老漢五官原本的樣子,和許如流認知中的普通農村老頭一樣,蒼老、平凡,沒有任何能讓人記住的特點。
但這張平凡的老人面孔,此刻卻長在一具白色肉塊黏成的軀體上,嘴裡發出的聲音,還是明媚柔軟的少女音色。
這三種風馬牛不相及的特徵組合在一起,強烈的衝突頓時催生出了巨大的割裂感,但許如流卻不敢閉眼,因爲雪仙好像在和他玩着貓捉老鼠的遊戲,對視的時候,雪仙一動不動,只要許如流稍一閉眼,那雪仙便會忽然向前竄出一段距離。
長久地看着這恐怖的生物,許如流的心理防線在被一點一點地蠶食,腦子裡也傳來了眩暈的感覺。
“啪嗒”
許如流乾澀的眼球還是沒能抵擋住身體本能,輕輕眨動了一下。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雪仙已經貼到了許如流的臉上,那屬於趙老漢五官正帶着癡饞貪婪的表情,細細地審視着許如流,如同在觀察一盤美味無比的食物。祂的臉上寫滿渴望,涎水從嘴脣滴落,耷拉到地上,拉出一道細長的線。
看了一會後,雪仙突然蜷起身子,從身體裡釋放伸出無數根滿是粘液的肉芽,肉芽像是擁有活性一般,節節生長着,很快就長成了一根根強壯的肉肢,一根接一根地攀上了許如流的身體。
肉肢又滑又黏,將許如流的手腳牢牢捆住,好似擁有千鈞力道,就算使出了渾身力氣反抗,也無濟於事。
在幾根肉肢中,又分裂出了一隻慘白的觸手,如閃電般鑽入許如流的胸膛。
痛!
太痛了!
無比清晰的痛覺刺激着許如流的神經,讓他幾乎瘋掉!
那隻長滿吸盤的觸手,此刻正緊緊吸附在他的皮肉之上,雖然看起來軟滑,接觸在身上時卻是一種冰冷的金屬質感。
“滋......滋......”
破壞力極大的電弧從吸盤裡發射出來,打在許如流胸前,將許如流原地電了個趔趄。
巨大的痛感順着神經穿達到大腦,將許如流震得心神失守,一陣恍惚。
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模糊起來,像是被一層厚厚的毛玻璃罩住,周遭的景色也在不停地扭曲、變形,最後化成一塊意義不明的白色陰影。
許如流的心臟越跳越慢,即使剛剛被強烈的電流刺激過,也難掩疲態,
他清楚地感覺到體內這顆心正在停止運動——收縮、舒張、收縮、舒張,節奏越發遲緩,幾乎要停止下來。
“我的心......我的心......”
“不要拿走我的心!”
強烈的求生欲刺激着許如流,他焦急地將注意力集中在心臟上,集中意志讓它再次運動起來。
“求你了!別停下來!這個世界雖然很怪,但我還想再多看幾眼!”
想到默默付出的趙漁,想到呆傻癡憨的趙小三,想到村子裡每一個對他心存善意的陌生人,許如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竟陷入了濃濃的悲傷和不捨。
重生這幾個月來的場景,如幻燈片般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使勁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卻發現只是徒勞。
一道比先前更加強勁的電流打了下來,將許如流本就奄奄一息的心臟電了個通透。
他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意識,靈魂好像從體內升起,飄過了房頂,飄到了天上,飄去了更遠更遠的地方。
黑暗將許如流逐漸籠罩,一團混沌中,彷彿有一道醒目的光源指引着他的靈魂,讓他以一種失重的狀態,向着未知的遠方緩緩飄去。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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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號病人生命體徵不穩,12號病人生命體徵不穩。”
手術室內,三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焦急地聚在一起,將病牀上的許如流團團圍住。
“準備心肺復甦介入!”左首邊戴眼鏡的醫生沉聲道。
“不行,來不及了!”
“進行心臟除顫!”
另一位醫生招呼護士,取來了心臟除顫儀,將兩個電極板分別放置在許如流心尖和胸骨的位置,啓動電源,強大的脈衝電流通過電極傳導到心臟,將病牀上捆綁着束縛帶的許如流電得彈了起來。
“不行!行不通!”
“病人的心率還在持續下降!”
一旁的護士緊盯着心率監測儀,輕聲呼喊着。
“加大電量!”
又是一陣電流直挺挺打過來,同時傳來的,還有布料和皮肉被燒焦的味道。
許如流終於睜開了眼睛。
“我這是......我這是在哪?”
就像初到雪島時那樣, 迷茫的感覺再一次填滿了許如流的大腦。
他疑惑地看向頭頂刺眼的明晃晃的手術無影燈,扁扁的燈罩裡面嵌着整整齊齊的小燈泡,一亮起來,數不清的光線交錯其中,讓他不由得一陣暈眩。
一顆戴着無菌帽的圓溜溜大腦袋從燈下探了出來,湊到許如流的眼前。
“許如流,許如流,你能聽到我和你說話嗎?聽到的話就轉轉眼珠!”
許如流想起身抓住他,問詢一番,但突然發現自己身上捆綁着好幾圈結實的束縛帶,讓他絲毫動彈不得。
“你是誰?這又是哪裡?爲什麼把我綁起來!”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雪仙營造出的幻覺對不對?方纔我喝掉的那些“魚湯”,就是雪仙分泌出來的致幻劑!”
許如流的身體雖然被緊緊禁錮,但嘴上卻沒閒着,他使勁吸了吸鼻子,從氣管裡逼出一口濃稠的黃痰,惡狠狠地吐在了面前這個男人臉上。
“哼,還想將我困在幻覺中殺死我?我呸!你這個不人不鬼的怪物,你他媽做夢去吧!”
那男人被吐了一臉,也不生氣,只是平靜地摘下口罩,對着身旁的兩個助手打了個手勢。
“患者意識清醒,搶救成功。”
他將覆蓋在眼鏡上的痰液輕輕甩掉,面無表情地回頭對許如流說:“我不是什麼怪物,也不是什麼雪仙,那些都是你在休克時陷入的幻想。”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我叫沈冰。”
說罷,他重新戴上眼鏡,大步走出了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