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芝一點也不動怒:“哦?那不見得,姐姐真要有本事的話,就不會獨自搬到昭陽殿吧?哦,本宮說錯了,昭陽殿纔是你馮昭儀本該居住的地方!!!”
她語氣裡的那種妒忌和幸災樂禍幾乎讓馮妙蓮笑起來:“既然皇后那麼看好立正殿,你以皇后之尊,怎麼不住進去?現在都空出來了,你何不奏請陛下,馬上搬進去?”
一刀砍在軟肋上。
馮妙芝面色驟變,紅一陣又白一陣,眼裡露出狠毒之色:“……色盛則寵,色衰而馳……姐姐不是沒聽過吧?再怎樣,立正殿也不是你的了……”
“就算不是我的,但也不是你馮皇后的。你既然都是皇后了,卻沒法踏進立正殿半步,馮皇后,你難道不該反思反思你作爲皇后的魅力?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特別可悲?就算你能抓住小太子又如何?你有辦法抓住陛下的心?好歹高美人還曾經受寵,你呢?我敢打賭,陛下從不曾連續三日讓你侍寢,對吧?”
她的聲音更低更低了,幾乎是在耳語了:“回宮之前,陛下曾經告訴我,說他幾乎一年沒碰過你了……馮皇后,你是正妻,丈夫卻碰都不碰你一下……莫非是你身上有什麼怪味?或者陛下認爲你長得很醜,完全沒有興趣?”
馮妙芝幾乎咬碎了銀牙,一張臉冷得比清水還涼。
手指不由自主地握成拳頭,緊緊的,幾乎忍不住馬上揮舞出去,砸爛這張臉。
馮妙蓮笑起來。
不容易啊,向來裝作“母儀天下”的馮皇后,要看到她這樣的表情着實不容易呢。
四周都是宮女,馮皇后的拳頭終於還是縮回去了。
這不是收拾馮妙蓮的時候,否則,倒讓人看笑話了。
聲音是從喉頭滾出來的,帶着刻骨的仇恨。
“好,那就走着瞧吧……”
該死的賤人,讓她得了好死,自己就不是馮皇后了。
……
宮女們都退得遠遠的,只看到姐妹二人臉上含笑,談笑風生,不知感情多麼深厚似的。都嘆,畢竟是親姐妹啊。
高美人一死,現在徹徹底底是她們馮家的天下了。
馮妙蓮轉身離去。
走到林蔭處,聽得那孩子洪亮的聲音,“父皇……兒臣參見父皇……”
她猶豫一下,還是停下來,悄悄地藏在一顆大樹後面。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又憐他新喪了生母,拓跋宏對他的態度和藹了許多許多,聲音也充滿了慈祥:“詢兒,今天有沒有認真唸書?”
是馮妙芝代替他回答,聲音溫柔而和善:“陛下,詢兒這些天可乖了,看,今日還寫了幾個大字,太傅都誇讚他懂事多了……”
“皇后賢德,辛苦了。”
“陛下謬讚,臣妾不辛苦。臣妾一直喜歡詢兒,也幸得這孩子跟臣妾投緣,臣妾必當視詢兒爲親生,盡心盡力照顧他………”
“這孩子跟着皇后也是他的造化。”
“陛下,臣妾今晚做了一些點心,一起用膳吧?”
“行,朕正好餓了。”
…………
好一幅妻賢子孝的天倫之樂圖!
馮妙蓮看不下去了,匆匆離去了。
當夜,她便着手開始收拾一些簡單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當初從家廟帶回來的一些箱子尚未打開,原樣堆在昭陽殿裡。
留在立正殿的,只是很少的一些東西。
她隨手打開一個箱子,裡面七七八八地裝着許多雜物,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什麼編織的蚱蜢、泥人、撥浪鼓、手鐲、頭釵、佛像……林林總總,七七八八。這些東西都是那幾年葉伽送來的。因爲她的絕望和孤獨,所以他每次來看她都會帶一些小玩意。只要看到那些東西她就會開心好一陣子。
感情就是這樣不知不覺滋生的。
她和當初的芳菲不一樣,芳菲之所以去了北武當被羅迦接回去後,還能原諒羅迦和羅迦重歸於好,是因爲當初芳菲並未愛上別的其他什麼男人。
芳菲愛的就是羅迦!!
可馮妙蓮早已愛上了葉伽,心底一旦有了比較,對拓跋宏便有了諸多的挑剔,無論他做了什麼,做得多好,她都不在意——一甚至連他的憤怒,連自己的地位都不在乎——反而是一旦他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他的缺點就會無限度地放大——徹徹底底往敵人,往陌生人的方向而去。
葉伽,取代了一切。
就像一個走火入魔之人,滿腦子只想着如何才能和葉伽重逢。
哪怕他再一次進宮,哪怕再和他見一面。
這樣的心緒,把拓跋宏的一切都抹殺了——就連他是否恨自己,處罰自己,是否不再寵愛,都無所謂。
只知道這宮裡呆不下去了。
馮妙芝是敵人,小太子是敵人——呆下去遲早死路一條。
她甚至熱烈地揣測:既然皇帝發怒了,也許,又會再一次把自己趕出去?趕到家廟?
她在這樣的癡心妄想裡,連夜地收拾自己的東西。也許,明早就會被他趕走呢。
夜深人靜,她早已疲倦得不像話了,斜靠着貴妃椅就睡着了。
那是一場春夢,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是會出現這樣的美夢。
夢境裡,自己和葉伽奔跑在無邊無際的森林上,草原上……手牽手,熱烈地親吻,甚至纏綿……
迷迷糊糊中,身子被人抓住,黑暗中灼熱的呼吸響在耳邊:“妙蓮……你爲何還不去就寢?”
男人的呼吸那麼灼熱。
昏昏沉沉裡,她驚喜,以爲是葉伽。
雙手不由得摟住了他的腰。
心底的話不假思索。
“我在收拾東西……也許明早就會被趕出去呢……我自己收拾好了,免得麻煩……我想走了……早就想走了……”
聲音裡竟然是帶了笑意的。
腰被摟住,狠狠的,幾乎要把骨頭捏碎一般。
強烈的疼痛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張皇失措,自己剛纔說了什麼?
他的聲音又沙啞又兇狠:“妙蓮,你到底在胡說什麼?我怎會趕你?”
她迷茫地看他,認清楚他是誰。
“妙蓮,我怎會趕你走?這一輩子都不會趕你走了!”
不會麼?
一輩子!那麼長!
她心驚膽戰。
“陛下,我早就說了,你接我回宮一定會後悔的……一定會……”
“我從未後悔!”
“唉,你也看到了,我已經變成了怎樣一個糟糕的女人……”
他更緊地摟住了她,狠狠地箍緊她的肩頭,幾乎讓她喘息不過來:“妙蓮……我知道全是我的錯……你沒錯!是我心裡不好受……高美人不該死,可是我對她實在沒什麼感情,也不想爲了她和大臣們作對……都怪我,你根本沒錯……是我自己虛僞……都是我……是我對你要求太高了,妙蓮,我總希望你任何時候都支持我信任我……就算我犯錯的時候也希望你無條件站在我這一端……你知道,我一直都是這樣……其實,我從未要求別人如此,只是希望你如此……妙蓮,你必須如此……這幾天,我非常難受……我也在想,我們之間到底是怎麼了?我不想這樣,一點也不想……”
馮妙蓮微微側過頭,淚如雨下,心底一陣一陣的翻騰。
是的,以前就是這樣。
自從她認識他起,就是這樣,無論他做了什麼,她都無條件地支持他,無條件地順從他,甚至當他和太后發生矛盾的時候,她也曾暗暗地,小小地恨太后,恨太后狠心,恨太后不那麼愛他……她一度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如自己那麼愛他,以他爲天以他爲地。她曾以爲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只因爲他是皇帝,還因爲他是自己最愛的男人。
曾幾何時,這種愛戀就變了呢?
眼睜睜地看着他這樣的痛苦卻無動於衷呢?
明知道天下人都在爲難他,自己卻根本就不願伸出手幫助他呢?
她甚至驚恐地意識到,如果此時二人處於亡命的邊緣,如果有歹徒一刀砍向他,自己會拼死幫他麼??還會麼??她竟然不敢肯定。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夫妻離心呢?
她不知道,腦子裡亂得如一團麻。
他看着她的淚眼。
那是一種他很陌生的關於她的惶恐——因爲他和她的過去實在是太順利了,青梅竹馬,順理成章,從未有過任何的挫折,所以暴風雨一襲來,就如溫室裡的花朵,根本就不堪一擊。
若是早幾年,他也是沒有辦法解決的。
唯有現在,幾年風雨過去了,他也經歷了那麼多的女人了。
從高美人開始,到另外幾個妃嬪,再到馮妙芝……在她不在的這幾年裡,他就像一個真正的皇帝,三宮六院,雖然沒有72妃嬪那麼多,但四五個還是有的。這在歷代皇帝之中,起碼可以排得上後宮最渺小的前五名了——
最初的那種微妙的心理,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解釋 奇書網——因爲二人之間那麼久沒有孩子,一個男人,一個皇帝,沒有孩子當然是極大的屈辱,甚至會有很多不明的猜測:比如不育,陽痿之類的……是一個男人,當然都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屈辱。
而且還有那麼多大臣的諫議。
就連開明如李衝都害怕拓跋家族斷後,把他的女兒送給他當了妃子。
皇帝斷後了,江山如何傳承?
身爲皇帝的女人,是必須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的。
唯有當孩子一個接一個地生出來,一舉洗刷了“陽痿”這樣的嫌疑之後,他才能真正內心充滿自信,沒了後顧之憂。
再是英明偉大之人,也敵不過傳統力量的強大。
所謂的輿論壓死人。
拓跋宏也不例外。
他就是在這樣的心態之下,有了那四五名等級不一的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