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兩個罪魁禍首,所有昭陽殿的宮女奴才,一概責打二十大板。馬上去。”
執法的宮女魚貫而出。
都是操着傢伙的。
馮妙蓮此時進不得也退不得——難道她能追回去保護自己的奴婢?
她僵住了。
馮妙芝這一步,她根本就沒料到。
嬪妃們都驚呆了。
不料馮皇后一見面就來了一個超強的下馬威。
真真是殺雞駭猴。
不不不,是真正要殺猴子了。
打了帶來的宮女不說,連昭陽殿所有的宮女都要打到?
當年馮太后也沒這麼厲害過——至少,馮太后從不責打其他宮殿的宮女。
馮妙蓮站在一邊,臉色雪白。
這是馮皇后第二次打她的宮女。
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
現在,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教訓宮女,無異於一耳光先火辣辣地閃過來了。
奇恥大辱啊!!
她微微咬着脣,想說什麼,但還是沒有開口。
那些老太妃們有點看不下去了,一個個均心有不忍——大家紛紛想,若不是那一場大病,能輪得到你馮妙芝做皇后?
對自己的姐姐尚且如此逞威,那麼,對待別人呢?
馮皇后可不管別人怎麼想,等得噼噼啪啪的責打聲音稍微小了一點下去,她才朗聲道:“壓上來……”
兩名宮女被打得血肉模糊,卻又被弄醒。
“大膽奴婢,你們服不服……”
二人的聲音微弱得如蚊子叫:“奴婢知罪……奴婢該死……”
馮皇后非常滿意。
“身爲奴婢,主要的職責就是要盡心竭力服侍主子,提醒主子的不端行爲,否則就是失職。本宮自從入主後宮以來,對大家十分寬帶,久而久之,一些人就無視本宮的一番好意,驕矜放縱,不顧宮規,長此下去,如何得了?”
衆人心裡都在疑惑——不端行爲?
何爲不端?
就是不來向她行禮?
“馮昭儀進宮之後,每每朔望之日,都裝病不來行禮,罔顧宮規。本宮一直念在自家親姐妹的份上,從來都是寬以待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俗話說得好,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何況這是後宮,是母儀天下的地方,民間所有女性都盯着我們的一舉一動,期望我們做出表率。漢朝有班婕妤的女戒女德,婦人的一言一行都要合乎道德法律,自身不正,何以正天下?……”
大道理來了。
要開始扣大帽子了。
“陛下近日也提醒本宮,宮裡但有不軌不法的人和事情,一定要趕緊糾正,將不好的苗頭扼殺在搖籃之中……”
本來還輕微搖頭的老太妃們,但聽得她搬出皇帝大人,一個個都不敢做聲了。
若不是得到了皇帝的首肯,料她馮皇后也不敢輕易動馮昭儀,何況是如此的不給面子。
馮皇后環顧四周,無人敢提出任何不同的意見。
把一切稍微有點苗頭的質疑都壓下去了。
那一刻,馮皇后很權威。
就如她的少女時代,她的母親主掌馮家,向來說一不二。所以作爲嫡出的第一位大小姐,她已經習慣了別人對自己這樣的俯首聽命。
她其實還很年輕,但臉上已經有了一種冷酷的顏色,短短兩三年的宮鬥生涯,讓她迅速地成長。
皇后已經很大了!
何況還有陛下撐腰。
大家看不出馮昭儀有什麼勝算。
誰也不敢露出半點同情和憐憫。
那時候,馮昭儀顯得很渺小,別人坐着,就她站着,和身後那些最低等的宮女或者根本沒有名分的低等小嬪一般——
自古成王敗寇。
女人也是如此。
無論從法情還是寵愛的角度來說,她都不堪比肩。
身份,寵愛,都不如人。
既然如此,如何還敢囂張?
跪下去吧!
跪下去纔是王道。
否則,皮肉之苦就不只是宮女的事情了。
馮皇后得意地看着她,臉色從雪白到複雜。
那時候,她反而是鎮定自若的,看不出什麼複雜的心態來,甚至連憤怒都沒有。
寶珠和柳兒已經被拖下去了。但不曾走遠,就被扔在外面,如一種活生生的威懾和教材——看吧,不聽話的下場。
馮昭儀一個人站立在原地,孤軍奮戰。
整個世界彷彿跟她劃清了界限似的。
現在,她該求饒了吧?
“馮昭儀,念在你是本宮親姐妹的份上,本宮對你向來多加優容,這一點,也是本宮的失職。但是,骨肉之情固然重要,宮規也不容破壞,俗話說得好,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犯法?
自己犯什麼法了?
“堂皇后宮,容不得你一個人離經叛道,馮昭儀,你可知罪?”
還是沉默。
“跪下!”
不跪!
她站得筆直,花枝招展,一個人孤單單的就如一隻驕傲的孔雀,馬上獵人的箭就要射來了,卻不知道躲避,反而把自己的屏張得更加五顏六色了。
馮妙芝耐着性子等了一會兒,見她居然還不下跪,而且一臉不以爲然的神色,立時氣血上涌,厲聲喝斥:“馮昭儀,還不向本宮行禮?”
“我爲何要跪你?”
馮妙芝氣得渾身發抖,騰地站了起來,雙眼冒火:“好你個大膽奴婢,本宮是正位中宮,你不該跪拜?”
馮妙蓮瞄了她一眼,還是淡淡的。
不跪拜也不對罵。
她真不跪下去,馮妙芝反而僵住了。
這下怎麼辦?
打一頓?
這種僵局她也是早有預料,冷笑一聲:“來人,念祖宗家法。”
宮女們捧了宮規。
一聲聲地念下去了。
北國許多年的規矩,後宮的典章制度,觸怒了皇后該怎麼辦……一條一款,馮皇后精心挑選。
馮昭儀在這一刻真的罪大惡極,不容辯解。
“馮昭儀,你進宮這麼多年了,卻知法犯法,該當何罪?也難怪,這麼多年,你一直仗着昭儀的身份,無所拘束,肆無忌憚,現在有本宮在此,你竟然還是不加收斂,你憑的什麼?……就因爲你是馮昭儀?”
馮昭儀!!!
這諷刺是赤裸裸的了。
你馮妙蓮混了這麼多年還是一個小小的昭儀,你就死心吧。
小妾熬不成大老婆,你就別拿着什麼架子了。
若是過去聽到這樣的話,馮妙蓮就得氣暈過去,但現在,她已經毫不在意了。
依舊直立着身子。
她微微側頭的時候,耳墜晃盪,翡翠墨綠,一張臉更顯得晶瑩剔透。
那時候,馮皇后幾乎恨不得一巴掌下去,把她那張狐狸精臉給拍個稀巴爛。
“跪下!”
妙蓮笑一聲。
淡淡的,這笑聲在大殿裡顯得很突兀。
而且,充滿了藐視。
馮皇后勃然大怒:“馮妙蓮,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從馮昭儀到馮妙蓮!
直呼其名,表明已經不再認她這個姐妹了。
那是皇后徹底大動干戈了。
幾乎指着她的鼻子:“你沒進宮時,這裡都很和氣,人人都快活,自從你進了宮,搬弄是非,獻媚邀寵,大禮時裝病不拜。你目無皇后,違反宮規,該當何罪?”
“馮妙芝,你知道我是哪一年進宮的?”
馮妙芝!!!
直呼皇后名諱。
反了反了!
馮妙芝蹭地站起來。
“我進宮的時候,你還不知道皇宮在哪個方向呢。”
馮妙芝又坐下去。
這一下,她偏偏不動怒了。
馮妙蓮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已經笑起來,高高在上端坐——就如馮妙蓮——她就算不跪下,但是,她是站着!
沒她的座位。
她在她的下首。
小妾站在正妻的下端。
“馮昭儀,原來你耿耿於懷的就是你先進宮?唉……可惜啊……”
馮妙芝長長的嘆息一聲,滿面都是嘲諷:“馮昭儀啊馮昭儀,你可知道這皇宮裡講究的是什麼?是地位!是身份!!!這皇宮裡從來不是講究什麼先來後到!如果是先來後到的話,侍寢的宮女早就做皇后了。你是否聽說過當年的張婕妤和小憐貴妃?”
馮妙蓮心裡一震。
張婕妤進宮在馮太后芳菲之前多年。真要講資歷,排輩分,那她的資歷高多了。但是芳菲來了,無論是張婕妤還是小憐,小妾就是小妾。她們並不因爲先嫁給羅迦大人,就可以登上皇后的寶座。
而且,這二人是怎樣的下場?
小憐被當成禮物送給別國了。
張婕妤叛逆被處死了。
現在,馮皇后是自比當年的馮太后了。
“馮昭儀,你不是自詡飽讀南朝史書?你難道不曾聽過古人云‘勿以妾爲妻’??南人最重視血統的高貴和純潔,在南朝,士族和庶族嚴禁通婚,庶族女子永遠只能做妾。陛下多年來提倡漢化,一切都按照南人的風度做事,你跟在陛下身邊那麼多年,難道連這一點規矩都不懂?”
尖針刺過。
毒辣的汁液灑出來了。
就如在揭示一個殘酷的真相——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底忽然明白過來:這麼多年了,馮昭儀從青蔥少女到二十七八歲了,成婚快十年了也不能得到皇后的名分,原來是她出身的低賤!!
什麼生病了,什麼立子殺母……統統的都是浮雲。
遮羞布被撕下來了。
不然,馮妙芝何以進宮不久就成了皇后?
大家恍然大悟——再大的寵愛,也比不上一個身份血統的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