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水中鬼 8 四十年後的永恆

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支撐着老人,令年過花甲的他健步如飛。準確的找到小路,像是演繹了無數次之後來到這裡。

老人吞下救心丸撫平心中的悸動。不論是否會救下兒媳婦,這事也該有了了結,解鈴還須繫鈴人。

畢竟,殺死他一生摯愛的,是他自己……

令他沒想到的是,還有一個小傢伙跟了過來。

崔曉曉小腿邁得飛快,勉強跟上爺爺的腳步,經過漆黑的森林時,小傢伙心裡怯了,停住腳步,再一擡頭,爺爺消失不見。

“爺爺,爺爺”聲音細小如蚊。樹枝搖曳伸長,像是無數只索人命的利爪,蒼白的月光透過緩慢移動的黑雲時隱時現,像是郊野裸露白骨上閃過的光,風在呼嘯,鬼在哭泣。怨淚打溼地面,傳來震震寒氣。

小身軀踉蹌着後退,恐懼沿着骨髓直入大腦,全身僵硬,手心冒着細汗。正要跌倒,一隻慘白浮腫的手將她拉住,崔曉曉擡頭,一張哭泣的臉在微笑。

“別怕”女孩的聲音婉轉空靈“姐姐帶你們一家去天堂”

兩個女孩牽着手,一個在前面飄,一個在後面走,一個兩行血淚,一個兩彎酒窩。

“志武,你終於來看我”渺茫的聲音傳來。

老人回頭,目眥欲裂“有什麼衝我來,我的子孫是無辜的”儘管一片漆黑,老人還是認出了曉曉的身影。想必這就是血脈的神奇之處吧。

女鬼尖叫,黑髮漫天飛舞,仙女一般的面孔變得陰獰,眼球凸出,眼仁灰白,青灰的血管不斷蠕動。她扼住曉曉幼嫩的脖頸,腐臭味瀰漫。

“我要你一家都不得好死,讓你孤獨一生”

崔曉曉小臉慘白,驚呼尖叫。女鬼尖笑着,殘破的笑靨在恐懼中拉長,她帶着崔曉曉墜入水中。浪花衝起,滿池荷花搖曳,彷彿,又回到四十多年前那個夜。

老人平靜下來了,站直,好像他還是個少年,他緩緩走下,任川水浸透他的身軀。

“是我做的,我殺了你”老人落淚“蘇靜柔,你是我一生的摯愛,衝我來吧,放了曉曉。這麼多年,我一直不願承認,甚至逼得他們幫我隱瞞。發現你偷我錢之後,我真的很生氣,我不是故意的。”川水沒過脖頸“對不起,我願意贖罪”

“你的命,我不要,我要你家人的性命,讓你孤獨一生”尖利的聲音刺痛老人的耳膜。

女鬼不顧小身軀激烈的掙扎,兇殘的把崔曉曉的頭按下水面“我要讓你愛的人都溺水而死,就,跟,我,一,樣”

“住手”如尼石紅光綻放,趙辭站岸邊奮力一拋,血紅的光影入針絲一般閃過,準確斬斷女鬼按住曉曉的那隻手。

刺耳的尖叫再次響起,黑髮瘋狂的纏住崔曉曉,扼住幼嫩的脖頸。趙辭捂住耳朵,痛苦不堪,鮮血順着耳廓蜿蜒而出。黑髮趁機纏來,趙辭沒有閃躲,大喊着迎上去。

“這麼多年崔志武一直在照顧你的老父親,他帶你父親治好了眼疾”如針劍一般的黑髮緩緩停下。

“你父親並不孤獨,崔志武一直替你陪着你父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給他錢,幫他安門了,陪他嘮嗑,放心,你的父親活得很快樂,他一直希望你能回家看看……”

兩行血淚沿着浮腫的臉頰滑下,黑髮鬆開,曉曉落入水中。

趙辭飛快衝向曉曉的地方,將她撈起,崔曉曉小臉慘白,但心臟強勁有力,應該是被嚇暈過去。

黑髮收斂,遁入水中,消失不見,趙辭驚覺,尋找老人的身影,川水沒過他的頭頂,白髮在水中飄浮。

夾住曉曉,趙辭咬牙,忍着疼痛,奮力游去。慌亂中抓住老人的手臂,肌肉的用力牽動了傷口,擠壓着他斷掉的肋骨,頭暈目眩接踵而來,胳膊窩下的曉曉向下滑着,脫力感使肌肉開始抽搐,趙辭低吼。

水中冒出幾個小小的氣泡,老人掙脫了趙辭的手,觸感從指尖消失,老人在水下對他微笑。

目力極好的趙辭看見老人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謝謝”

趙辭好似失去了知覺,瘋狂的向岸邊游去,他將曉曉輕放,婆娑的返回。快啊!快啊!趙辭,老人還有救,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失去血色的脣,不自主的顫抖着。

正當他要跳回川中,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將他拉住。“老人命數已到,讓他去吧”

該死,又是這雙無法掙脫的手。

趙辭眼白上佈滿血絲,雙眼通紅可怕。他低吼道。“鬆手”

耳邊的如尼石發燙,哭喪女妖出現了。

但哭喪女妖並沒有放歌……

召回黑劍,插在岸邊,趙辭勉強直立,低頭默哀着。脫力的身軀不斷顫抖,渾身的傷痛一下子襲來,他強挺着,一遍又一遍念着安魂咒。

水面波紋盪漾,荷花不斷晃動,小身軀蜷縮岸邊,眼角掛着淚,安穩的沉睡,老人的屍體緩緩沉底,淤泥將其覆蓋,白骨纏繞着腐肉。黑髮收攏,將兩具軀體環繞。

屍體旁有兩道身影,在荷花滿塘下相擁,相隔四十年,兩人終於再也不分離。

搖動的荷花愈加鮮紅。

——

三天後,趙辭終於說服醫生提前出院。

醫生望着趙辭離去的身影,像在看怪物一樣,三天前的夜裡,趙辭被送入醫院,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一共17處傷,肋骨骨折,輕微腦震盪,左胳膊橈骨錯位,多出擦傷……關鍵的是病人還醒着,一聲不吭,這……他工作幾十年第一次碰到。

“你的傷還沒痊癒”君青開口“這樣會惡化”

趙辭裝出一副震驚的模樣“什麼時候你會關心人了”然後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不說人類這種渺小的東西死多少都無所謂嗎”

面對趙辭的賤樣,君青語塞。

“好了,不跟你鬧了,真有急事,而且需要你的幫助”趙辭打開手機翻出之前君青跟他發來的照片,指着上面微笑的蘇靜柔道“你能變成照片上四十年以後的樣子嗎?”

“嗯”君青嚴肅“應該可以”

一男一女來到了瑾秀公館103號,男的當然就是趙辭。女的……是五十多歲的美婦。

君青不自在的動動穿着高跟鞋的腳,接過趙辭遞來的存摺。

“這是蘇靜柔爸爸的存摺,待會你還給他。我告訴你的那些話記住了嗎?”

小翅膀乖巧的點頭。

“表情動作不要太僵,準備好了嗎?”

小翅膀乖巧的點頭。

敲開了門,老人看見是趙辭,露出笑顏,請他入屋,趙辭緩緩讓開,老人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女兒,淚水模糊了混濁的眼,他婆娑的走近,將女兒摟住。

趙辭瞪了一眼僵住的君青,開口“是這樣的,蘇靜柔並沒有做過任何違法的事情,這麼長時間沒……”

“不用解釋了”老人打斷,含淚微笑,深深摟住自己的女兒,拍着女兒的後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人知道,女兒不能長時間的陪她,沒有關係,只要能見上一面就好……

時間停留在這一刻,歲月輕柔而靜好。

……

趙辭和君青的旅行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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