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蓓蓓進了門打開了燈,客廳裡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確實不是平常的樣子,平常這個點,該要吃飯了,桌子上應該擺好碗筷了,電視裡應該要放新聞聯播了,廚房的爐子上應該燒上晚上要喝的水了。
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劉蓓蓓走向爸爸的房間打開門,光線太暗什麼都看不見,她輕叫了兩聲爸爸無人應答,打開燈,看到了她這一生都難以忘卻的一幕。
牀上的人右手捂着胸口表情痛苦,牀單在他身下皺皺巴巴亂成一團,他卻一動不動。
劉蓓蓓知道爸爸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忍受牀單不平整,他見不得房間裡亂七八糟,而再看現在,牀頭小櫃子水打翻了,碎了一地的玻璃杯碎片靜靜躺在地上,電話聽筒頭朝下垂着,裡面嘟的長音成爲這間房裡唯一的聲響。
在看到爸爸的一瞬間劉蓓蓓明白了一切,愣了幾秒後隨即反應過來,衝到他身邊試他的鼻息,什麼都沒有。
小學課本里有一首詩叫竹石。“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老師講這首詩反覆強調,這首詩着力表現了竹子那頑強的生命力和堅韌執着的品質,它借物喻人、託物言志。
可是就在那一刻,在劉蓓蓓探到牀上的爸爸已經沒有了呼吸的那一刻,她想起這首詩來。人啊,還不如一棵竹子,它在石頭下都能頑強地長起來,而人的生命竟然這麼脆弱,就像這碎了一地玻璃砸的杯子,輕輕觸碰便支離破碎,從此遠離塵囂的喧鬧,遠離世俗的繁雜,只在人的腦子裡留下了影像,那是一種名爲記憶的東西,活在世上的人,只能靠着記憶來回憶起之前的點點滴滴。
她的淚流下來,一滴一滴,接着連成了線,再接着便如傾盆大雨。
沒錯,她坐在那皺巴巴的牀單上,嚎啕大哭,一哭這個世上她最愛也最愛她的人再也不會睜開眼,那個人再也看不到她而她也將永遠失去爸爸。二哭這個世界太大,人太多,沒了他,劉蓓蓓真
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劉蓓蓓就那樣在他身邊坐了一整夜,也哭了一夜,也是爸爸陪她的最後一夜。
那一夜格外漫長,無論劉蓓蓓如何聲嘶力竭,旁邊的人都無動於衷,終於她在我嗓子似撕裂一般疼痛,眼睛腫的像要睜不開時,清晨的陽光灑了進來,照在牀上晃到我的眼睛,眼裡再也沒有淚,嘴裡也發不出聲音,而爸爸還是那樣的姿勢,一動不動,他去世了。
在此之前,劉蓓蓓從來沒有接觸過死亡。從出生到有了記憶家裡就沒有媽媽,只有爸爸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大。奶奶說媽媽去世的早,而爸爸對媽媽則緘口不言。
劉蓓蓓平日裡連小貓小狗都沒有養過,生命只過了十五年年,死亡對她來說似乎很遙遠。可是就這麼突然間,猶如夏日裡毫無預兆的陣雨從天而降,讓人始料不及。
葬禮在一個星期後舉行,來人劉蓓蓓基本上不認識,也沒有心思想明白到底是該叫他們什麼。從叔叔家趕來的奶奶眼裡淚光閃閃,年過古稀竟然經歷喪子之痛,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夜之間精神便挎了下來,以前便利的腿腳如今走路也顫顫巍巍起來,沒人的時候甚至會抱着劉蓓蓓哭,一遍一遍地念叨:“蓓蓓啊,你爸爸只剩下你這個女娃子啦。”
而劉蓓蓓的爺爺重男輕女思想特別嚴重,整整十五年幾乎沒給我好臉色,她也儘量能不見就不見,而這會他竟然對着靈堂也掉淚了,可見是傷心到了極致。
奶奶有人的時候她便擦乾眼角的淚,強打着精神招呼來人。看着靈相里爸爸年輕的面龐和奶奶佝僂的背影,劉蓓蓓彷彿有些懂,奶奶爺爺年紀已經大了,而且叔叔嬸嬸也不喜歡她,她現在,真的就剩下自己了。
當她眼裡再也沒有液體躺出,劉蓓蓓清醒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自己沒有家了……
她還記得以前和爸爸吃完飯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裡的報道,小女孩十來歲沒了父母卻堅強地照顧弟弟妹妹,看着電視裡小姐姐一個人刷着竈臺煮
米下鍋的煽情畫面,爸爸忍不住感慨:“真懂事啊!——”
那時候劉蓓蓓扭過頭看着他側臉心裡不停地嘀咕:“難道我不懂事嗎?我既不抽菸喝酒又不惹是生非,一下課就往家跑,每次考試拿第一,我甚至都從來不問我媽媽到底是誰她現在是死是活,難道這樣的我不懂事嗎?”
可是,現在劉蓓蓓的遭遇和電視裡那個人何其相似啊,她卻害怕了,即使誰都不用她來照顧,卻依然心慌的厲害。
未來對於她來說根本不知所謂,在這之前的十五年劉蓓蓓從來就沒有心思也沒有到了要思考人生思考未來的年齡,可這一切就這麼突然發生了。明晃晃地如一把磨得鋒利的刀,插入她的生活,用鮮紅的血液來宣告它的存在,而劉蓓蓓,無處可逃。
“所以,你就遇到饒以哲了?”宋婉兒急切地問。
劉蓓蓓搖搖頭,淡淡地說:“沒有,那時候才十五歲,其實我那時候,剛剛纔恢復視力。”
“恢復視力?”宋婉兒剛剛聽得她講的那一段已經很是難受了,突然又岔出這個話題來,“這,怎麼感覺很混亂啊!——”
劉蓓蓓繼續講着她的事兒,她開始講自己換眼角膜,然後把之前給饒以哲講的再叔叔嬸嬸家生活的情況又給宋婉兒講了一遍。
幾乎又講了一個小時,講的宋婉兒一點睏意都沒了,索性從牀上坐起來,問出了最關鍵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可是你說的這些,和饒以哲有什麼關係?”
劉蓓蓓原本淡然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絲漣漪,她咬了咬嘴脣,眯着眼睛問宋婉兒:“林瑤姐姐不知道嗎?”
宋婉兒本想撒個謊套一套她的話,但又想到劉蓓蓓不過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小女孩,幹嘛那麼費力地對她耍心眼呢?於是,她點點頭,很真誠地看着劉蓓蓓開口:“林瑤不知道,而且她也不敢問饒以哲。”
“不敢?”劉蓓蓓也吃驚地坐了起來,在她心裡林瑤和饒以哲已經是情侶了,怎麼會有不敢這麼一說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