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大的活兒?邸軍聽得倒吸一口涼氣,腳一軟,就直接坐到了地上,但是夠資格被人叫做馬老大的,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馬飛鳴。
“是飛鳴書記?”林區長一聽這話也傻了,按說他纔是個區長,離馬飛鳴很遠,但是朝田市黨委的書記馬強,可是馬家軍的頭號大將,馬強書記收拾他,就是一句話。
“我本來懶得跟你倆說的,”劉書記冷哼一聲,也不看自己的搭子,“就是怕有人不知道死活,影響到我……邸軍我明白告訴你,不管怎麼說,你這個鎮長不要指望幹下去了,你現在要考慮的,是下半輩子怎麼度過。”
他這個話有點指桑罵槐的意思,也有點村俗,不過縣區的領導幹部,這樣的水準不足爲奇,他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把自己撇清。
“可是我真的不知情啊,”邸軍上前一步,就拽住了書記大人的袖子,雙眼含淚地發話,“劉書記,您一定要救我一救……我也是在爲區裡謀利益。”
“釘子戶的事情,你跟我彙報了嗎?”劉書記重重一甩胳膊,就要甩脫此人的糾纏,“你如果跟我彙報,我就不會同意的。”
可是邸軍抓得他非常緊,他一擺手,邸鎮長手上用力,反倒將劉書記拽了個踉蹌,又由於昨天剛下了小雨,地上溼滑得很,劉書記腳下連踩兩步,才避免了摔倒的尷尬,但是他一隻手撐了一下地,弄得滿手的泥水。
“你……”劉書記無語地指一指邸鎮長,好一陣才發話,“你先把那六千萬的使用去向列個清單出來,要不然別說陳太忠,我就放不過你!”
“書記,對不住啊,”邸軍先手忙腳亂地扶着書記,又摸出手帕幫對方擦手,同時語無倫次地解釋,“單子我可以列,但是真不好追回了……這不可能。”
列單子是多大點事兒?做假賬神馬的最簡單了,但是最要命的,是追回已經發下去的資金,“走遍天下,沒這個道理……”
“追回資金,多大點事兒?”與此同時,陳太忠坐在奧迪車上冷哼,“提留統籌款收得上來,追繳發放資金算什麼?”
京潮的胡總也坐在車上,兩人此次是第二次見面,不過見識陳區長的做事風格,這是第一次,胡總很欽佩對方的敢作敢當。
然而他也知道,今天的事兒說起來,痛快是絕對夠痛快了,但是有些東西,真的沒法叫真,“陳區長你話說得沒錯,但是花出去的錢,潑出去的水……想收回,確實比較難辦,判他個無期,怕是也吐不出來六千萬。”
“他賠不出來,還有青禾區的嘛,”陳太忠冷哼一聲,“都說衆怒難犯,我偏要試試看,誰敢卡着錢不給?”
這確實是犯衆怒的事情,投資商固然牛逼,但是想把投出來的錢收回去,還要不打折扣,甚至要求退賠違約金,這真的幾近於不可能,壞了官場的潛規則。
“能收回多少算多少吧,”胡總雖然冷豔高貴,卻不是不通情理的,他別有用意,“關鍵是通過這個事情讓別人看清楚……咱們不是好惹的。”
他是打了殺雞儆猴的主意,一兩千萬的差額,不要也就不要了,別看他只是一個高級打工仔,這點錢他還是做得了主的,關鍵是要達到效果。
“你說得輕巧,這六千萬全是我的錢,”陳太忠冷冷地掃他一眼,“九百萬的違約金也是我收……錢不多,但是我爲啥不要?”
“那就當我沒說了,”胡總先是一怔,然後笑着回答,“我支持您。”
你也就是個打工仔,陳太忠摸出煙來,遞給他一根,自己又點上一根:很多事情的因果,你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六千萬是丁小寧的京華房地產墊過來的。
丁小寧的京華墊資,不是說孫淑英沒錢,而是說這是兩家友好合作的開端,而且京華的合作伙伴是北崇,也就帶上了北崇色彩。
更而且,丁小寧在天南的攤子越鋪越大,銀行上杆子貸款,她有個好的項目,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沒錯,這筆錢其實也是銀行貸款,丁總不貸款的話,銀行會很不高興。
“其實還是……有些人就欠收拾,”陳太忠身爲仙人,最惱火的就是被各種不上臺面的雜魚算計,“得讓他們長一長記性。”
“那這個大排鎮,咱們好好談一談,”胡總知道自家老闆的底氣,也知道陳區長不是一般人,但是以退爲進的手段,他見的真的不要太多,到現在爲止,他都不知道,陳太忠是否真的要撤出胡營鎮——他只是陪着演戲罷了。
發出去的錢想要收回來,真的很難,陳太忠雖然很強勢,但是如此操作,終究還是麻煩了一點——倒是分分合合之類的策略,胡總在高級經理人的生涯中,見識到了太多。
所謂面子這些,不過是遮羞布而已,再大能大得過利益?而眼下真要追究胡營鎮的違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抓住這個鎮長的失職,謀取利益最大化,纔是正確的選擇。
“胡營鎮就放棄了,”陳太忠不動聲色地發話——首都人就是這點不好,什麼事兒都想得特別複雜,殊不知這世道最大的是權勢,只要有足夠的力量,可以直接碾壓過去,“真不要了,這貨不地道。”
這是典型的陳氏做事風格,要擱給別人,會想着找那些拆遷戶的麻煩,畢竟錢都花了那麼多,想收回來就樹敵太多,倒不如拿捏一下那些零散的拆遷戶。
但是陳太忠不這麼看,京潮公司跟拆遷戶無關的,只針對鎮政府即可,至於說鎮上想把違約責任推卸到“刁民”身上,拜託——你們的無能,關我們什麼事?
再去大排鎮,大排鎮那邊還是熱情接待,前一次選址,大排鎮是輸了,但是這幫人來頭是絕對不小,大家招呼得好一點,也是結個善緣。
待他們聽說,京潮打算廢除跟胡營鎮的合同,重新跟大排鎮合作,泰倉縣的縣長只花了半個小時就趕了過來。
說良心話,大家不是很相信,胡營鎮那邊的合同能輕易地中止,但既然有機會,那就必須爭取一下,反正泰倉和青禾是同級,也沒什麼可顧忌的。
事實上,縣長在來的途中,就打聽到了發生在胡營鎮的事,心裡就多了點盼頭,當然,也不無警惕——這幫人說翻臉就翻臉,一定得伺候好了。
一場談判下來,賓主盡歡,泰倉這邊表示,先簽合同都可以,一週之內給你淨地,你開始施工,我再收出讓金,一切都好商量。
他們這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大力推動京潮公司中止胡營鎮的合同,雖然這個想法,看起來有點不現實,但是人家京潮是首都來的公司,沒準人家還真就有能力呢。
幾千萬擺在面前,哪個縣區領導也會當仁不讓。
不過陳太忠還是謝絕了泰倉縣的留飯,他很直接地表示,這個事情,我雖然已經決定了,但還是要跟省軍區的司令和政委打個招呼,所以必須儘快回朝田,面見領導彙報。
泰倉縣的領導真捨不得放人,但他們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京潮公司的人臨時做出了這麼大的決定,那肯定是越早通知省軍區,態度就越端正。
而這個通知,顯然是不能通過電話,不管京潮的來頭有多大,只有面談,才能體現誠意,所以想促成此事,他們也必須放人離開。
陳區長和胡總趕到省軍區,趙光達司令不在朝田,去了地方上視察兵器工業部的研究所,不過他已經通過孫淑英,瞭解到了發生在胡營鎮的事情,他就淡淡地表示一句——胡營的態度不端正,咱們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嘛。
所以陳太忠此來,就是找魯政委的,這個人的心眼比較小,還想攬事,就是趙司令所評價的——比較書生意氣,對此人保持適當的尊重,還是很有必要的。
不成想,魯政委也不在,陳區長想一想,就給政委打個電話,說有些工作,想向領導彙報一下——您什麼時候能回來?
都不是外人,何必這麼客氣?政委大人在電話那邊笑着發話,有什麼話,電話裡說就行了。
事實上,魯政委已經知道陳太忠想說什麼了,發生在胡營鎮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他的耳中,不止是部隊的渠道,地方上也有人找上他了。
前一陣這兩塊地皮的甄選,就有人找到他公關,待塵埃落定之後,也有人找他表示一下心意,這年頭的事情,都是這麼回事。
魯政委沒得多少好處,除開吃喝和小禮物,也就是不小心買了一張彩票,中了十萬塊錢,不過有這番因果,就有人求到他頭上幫忙關說。
對這樣的關說,政委的回答相當直接,京潮不買你們的地,是因爲你們違約在先,我是軍區的,你找我幹什麼?
這倒不是說他翻臉不認人,而是自打操作八一禮堂這塊地以來,他已經漸漸地知道了,這裡面的水到底有多深——尤其是後期又加上了馬飛鳴的因素。
這樣的渾水,是他不能沾染的,擦着邊賺點小錢無所謂,大事他絕對不會摻乎,無非就是收了十萬的小好處,還是彩票這種……他需要在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