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廠區是拖拖拉拉修了一年還沒修好的東鋼路,路旁一大片空地上此時停滿了卡車,這兩年鋼材緊俏得很,一車拉出去利潤就有七八萬,這也是沈放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挪用公款得擔多大的風險,這隨便批個條子就能有幾萬入賬,豈不更輕鬆更方便更保險?
拐過幾條街到了東鋼區最貧窮的二馬巷,巷裡格外安靜,一絲風都沒有,焦黃的日頭照在青石板上不斷蒸騰着熱浪,沈放這才覺得有些夏天的意思了,汗水很快將背心溼透緊緊貼在身上,粘粘的就像裹了一層油膩的豬皮。
貼着牆根慢騰騰往前挪,眼睛掃着根本連不上的門牌號,在印象中這裡原本住着的大多是東方鋼鐵廠的退休職工,只這兩年很多跑貨的私人老闆在此臨時落腳,連帶着便有了暗娼賭檔,魚龍混雜不說,人口流動性也很大,想要找人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棵大槐樹下兩個老人正在下棋,沈放也不好意思打擾,先到旁邊的店裡買了瓶汽水,一口喝乾後又拿了包煙和火機,然後蹲在旁邊安靜地看着,等老人一盤下完,趕忙遞上煙去,趁勢打聽要找的人的下落。
“邱清荷啊……”贏了棋的老人兩根黑乎乎油膩的手指捏着菸頭緊嘬了兩口,摘下鼻樑上很是滑稽的大墨鏡塞進口袋,上上下下打量了沈放一番,笑得極其猥瑣,衝着對面的老頭說:“王癩子,你看,連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都找上門來了,現在相信我說的話了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連小孩子都來湊熱鬧,我們老哥倆閒着也是閒着,幹嘛不能過去瞅瞅?”
“不是被逼無奈,誰家願意把女兒當成東西來賣,而且清荷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出身稍微好一些,將來就是大明星的料,這種時候咱們街里街坊的幫不上忙也就罷了,哪還能跑去看熱鬧,會被人戳脊梁骨的!”王癩子嘆口氣搖搖頭,伸着脖子問沈放,“你,認識清荷?”
“王癩子瞧你這話問的,他能不認識邱丫頭?自打邱丫頭長開了身子,哪次出門不是一大堆人鬼鬼祟祟地跟着,這附近哪個男人沒動過歪念頭,只不過……邱丫頭不認識他罷了。”老墨鏡吐着菸圈說道。
上輩子,沈放是見過邱清荷的,就在姚齊理死的第二天晚上,當時下着滂沱大雨,沈放在姚玉家門口看見一個美得讓人窒息的女子跪在雨中,久久不肯離去,沈放記得她是唯一來拜祭姚齊理的人,當時媽媽還警告自己,絕對不能讓付阿姨知道,至於爲什麼,那個年齡的沈放也略微有些明白,可那張嬌柔悲慼的臉龐給他的感覺,除了痛不欲生之外,更多的是內疚和自責,說她是姚齊理在外面的情人,沈放還真不怎麼相信,後來沈放也查過她,只知道曾經住在二馬巷,九三年後就不知去向了。
一開始叫自己小屁孩,現在又無緣無故奚落自己,沈放不免有些惱火,臉上卻恍然大悟地哎呀一聲道:“老師傅,你是不是姓徐啊?”
“嗯?”老墨鏡詫異地擡頭看着沈放,“你怎麼知道我姓徐?”
“南頭那家修車鋪子是你的吧?”沈放蹲下身子,右手支着下巴慢條斯理地說,“剛纔路過的時候有個男的給了我兩塊錢,讓我看看你在不在店裡。”
“男的?”老墨鏡針扎屁股一樣跳了起來,抓着沈放的胳膊,五官擠到了一塊,“那男的長什麼樣?是不是大光頭鷹鉤鼻一臉麻子?”
“是啊……怎麼了?”沈放一臉人畜無害,“他是你女兒的對象吧?我看他一進去就摟着你女兒親嘴嘴――”
“媽了個王八羔子!”老墨鏡撒腿就往家裡跑,邊跑邊罵,“婊子,賤貨,這次讓我逮着看不剁了你們這對狗男女!”
在老墨鏡的木凳上坐了下來,沈放發現王癩子意味深長地笑着看着自己,不由嘆道,“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不是提倡戀愛自由,不準包辦婚姻嗎,怎麼徐師傅還生這麼大氣。”
“那不是他女兒。”王癩子低下頭,慢騰騰擺着棋子,嘴角洋溢着跟沈放一樣惡作劇得逞的微笑,“那是他剛從鄉下買來的老婆。”
“不是吧?”沈放誇張地喊了一聲,“那這下可熱鬧咯,也不知道徐師傅打不打得過那光頭,要不咱們去瞅瞅?”
“真有光頭嗎?不是你編的?”擺好棋子,王癩子擡起頭眯着眼睛打量咯咯直笑的沈放,“老徐一輩子的人精,沒想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你怎麼知道他是徐記修車鋪的老闆?”
“我鼻子好,眼睛也還湊合,雖然不是人精,但也很少看走眼。”沈放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深沉表情,“我倒也沒冤枉那女人,路過的時候她在裡面聽到腳步聲就跑了出來,見着是我立刻一副很是失落心癢難熬的表情,剛纔徐師傅罵她賤貨,也沒冤枉她。”
王癩子點點頭,覺得面前這小夥子有些與衆不同,鼻子聞聞眼睛看看,說起來簡單,可沒幾十年的日積月累,常人是很難從細枝末節把握到這麼多東西的,而且剛剛受了些氣,一瞬間就反擊,好像他根本從一開始就是衝着戲耍老徐來的。
棋子都擺好了,二人自然而然便下了起來,沈放象棋可是把好手,大學還拿過杭州高校象棋大賽的冠軍,此時下來遊刃有餘,卻沒有毫不留情地把王癩子逼死,總是留一條需要琢磨好半天才能想到的活路。
“唉,還是直接給你將死來得痛快!”王癩子捻起自己的帥棋往地上鐵盒子裡一扔,問沈放要了根菸,“你找清荷有事?”
“我是來買她回去當老婆的。“沈放笑眯眯地回答。
王癩子盯着沈放看了半天,從嘴裡擠出兩個字,“真的?”
“假的。不過她要是願意,我倒是不介意買個極品老婆回去。”沈放嘆了口氣,左手隨意地滑動着棋盤上的棋子。
“你見過她?是不是很漂亮?”王癩子一臉得意表情,好像邱清荷是他什麼人似的。
沈放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想了想還是點點頭,“很久以前匆匆見過一面,確實好看,是能勾得人死去活來妻離子散的那種,我想就算擱在二十年後也絕對是傾國傾城的人物……只是這樣的女人,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好結局,如果所託非人的話……”
王癩子若有所思,半晌擡手指了指對面的三層紅磚房,“她家就在那,上三樓樓梯口往左第二間就是,好像她昨晚才連夜趕回來。”
“她沒住在這裡?”沈放詫異地問。
“在上海上學呢,都快期末了,被這事一鬧,不得不趕回來,怕是考試也要耽擱了……唉,也是個苦命的妮子啊……”王癩子弓着背收拾棋子,衝沈放擺了擺手走進了小店。
已經上大學了?看來比我想象中的年齡要大,不知道她跟姚齊理究竟是什麼關係,如果真是姚齊理的情人,那我只能膜拜姚齊理的無敵魅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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