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市長的採訪只有五分鐘的講話,但要說清的內容還有很多。李向東還是把楊曉麗也叫過來了,希望她能從專業的角度進行一些技術處理,能不能把節目拖長到十分鐘、十五鍾,而觀衆看了又不覺得悶?她說,先按照所有的內容進行採訪吧!她說,資料不怕多,越多越好,裁剪的時候會有更多的選擇。她說,回去以後,我們再研究研究,總應該會找到解決辦法的。
李向東笑了,說:“你比我信心還足。”
楊曉麗說:“其實,我心裡也是虛的,不過,辦法總比困難多。”
她說,第一次接受你的任務,你就給我們這麼多難題,以後,你再有任務交給我們,可能會有陰影了,得要加倍小心了。
李向東有些抱歉地說:“我也是沒有辦法!”
他當然不能把原因告訴她。
市長的採訪依時進行,然而,李向東沒有參加這個採訪,他組織市政府辦各科室的科長主任召開了一個會議,部署召開“公佈名單的會議”。會議議程大概分三個部分。
第一,看電視臺製作的幾個訪談。即時,要求電視臺把那幾個訪談片剪輯製作成一個十五分鐘左右的專題片,在會場上播放。讓與會人員感受一下辦辦證大樓的必要性。
第二,由市長作重要講話,內容與電視臺錄製的採訪根本相同,因此,在製作專題片時,要刪除這部分內容,避免重複。
第三,公佈進駐辦證大樓的部門單位名單。這是整個會議的目的,因此,要求草擬這個名單時,要特別注意和小心。那些與企業聯繫不多的單位儘量劃出去,那些經常與企業打交道的單位一定要划進來。李向東要求負責起草這個名單的科室要認真負責,要深入調查,應該划進來的單位有依有據,一個不漏。他強調說,漏一個都不行。漏一個就會被其他划進來的單位抓住把柄,作爲反駁我們的理由和證據。
他要求秘書科要做了一切會務工作。包括會場安排,會議通知,參加會議的人員落實。他強調,指名要各部門單位一把手參加。他說,如果不是一把手參加,就失去意義了。
楊曉麗也參加了這次會議。由於會議議程其中一項需要電視臺的配合,所以也通知她參加的會議。會後,她隨李向東回到了他的辦公室。
李向東問:“採訪市長那邊還沒結束吧?”
她說:“應該還沒有。”
李向東說:“你不用親自去督辦?”
她笑着說:“李市助是想趕我走嗎?是認爲,那邊的工作沒安排好,一定要我去處理呢,還是覺得,我一個女的,進你辦公室不方便?”
李向東尷尬地笑了笑,說:“你可是一點也不客氣。”
她說:“我覺得,還是不客氣點好。”
她說,我在基層掛職這兩年,有一大收穫,就是不要跟任何人客氣,像農民幹部基層幹部那樣,實際一點,有什麼說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她說,太客氣了,總要兜着圈子說一些話,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想要幹什麼。這多累?如果,人家猜不到呢?自己只有乾焦急。
她說,你讓我喘口氣好不好?最多休息半個小時。
楊曉麗說:“昨晚,幾乎一夜沒睡。爲了考慮你佈置的那幾個訪談片,鬧得大半夜失眠,本想中午休息一下,又被你拉來參與搞那個市長採訪。現在,腦子都有點木了。”
李向東這才認真地看她,果然見她雙眼佈滿血絲,眼圈泛黑。她迎着他的眼光笑,那笑映出一絲兒疲倦。
他說:“真不好意思,讓你受累了。”
她說:“沒關係,也習慣了。”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或者說,她癱在沙發上。她笑笑說,你可別介意,有時候,姿勢越難看,坐着就越舒服。李向東說,你隨便。在我這,你可以隨便。楊曉麗便把高跟鞋也脫了。
李向東說:“你休息一下吧。我去市長那邊看看。”
楊曉麗笑了笑,心裡知道他不去是不會放心的,就沒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了。她磕上了眼睛。
當然,睡是睡不着的,但能閉目養神也好。
昨晚,與編審組的那幾個人看了錄製回來的訪談短片時,談了一會剪接製作的想法,她就離開電視臺回家想早點睡了。
自從接受了李向東的這個訪談任務後,她一直都希望能做到最好,希望李向東看樣片時提不出半點意見。這已是她多年形成了風格了。
每接受一項任務時,她都希望在完成的過程中,別人提不出任何異議。何況,這還是她掛職回來後,接受的第一個較重要的任務。她要證明自己離開這兩年既受到了鍛鍊,專業又沒有退步。
她考慮得很多,連一些具體細節也考慮到了。可考慮這些的時候,多是夜深人靜,考慮着考慮着,就興奮了,就睡不着了。
因此,昨晚,她已有些疲倦了,想什麼也不想了,好好地睡一覺。開始,她也覺得是可以這想的,整個人都有一種昏沉沉的感覺。然而,衝了涼,躺在牀上,人卻像清醒了,不想想的事情又反反覆覆地出現。
這晚,她不僅想工作上的事,也想到了李向東,想他那張成熟英俊的臉,想他嘴角掛的那一抹笑。想那天晚飯時,臺長調侃他們說的那些話。她問自己,怎麼會想這些呢?她罵自己,簡直是發暈了。
她告訴自己,要想也就想些工作的事吧!
於是,她就又想訪談的事兒,想着想着,又不知不覺又兜了回來。
雖然,她與李向東不算很熟,但是,她與李向東的亡妻卻是很熟的。她以前就在電視臺工作,且也在新聞部。她自己很清楚她在電視臺工作屬照顧的性質,卻沒有一點官太太的架子,相反地,她對自己安排在新聞部佔了新聞部的編制,又不能真正爲新聞部作點事感到很內疚。
因此,她總搶着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沖茶倒水拖地抹桌。遇到要出外勤,她總搶着幫楊曉麗背攝影機的電池。那時候的新聞主持,不僅要採訪寫稿,還要攝製節目。那時候的攝影機和蓄電池是分開的,攝影機本就笨重,那蓄電池更笨重。
有時候,楊曉麗都覺得不好意思,見她拿着水壺過來,忙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見她拿着拖把過來,忙說,讓我拖吧,讓我拖吧!見她背那笨重的蓄電池,就說,你小心點,你用手託着,這樣會輕點,肩不會那麼沉。她便淡淡地笑,說,你就讓我幹吧。她說,我坐在這裡,成天沒什麼事幹,心裡會不自在,總覺得自己白拿工資獎金。
她比楊曉麗大十歲,但她們很談得來,經常跟她談她和李向東的婚姻生活,談李向東,談他們的孩子小軍。她還曾關心過楊曉麗的婚姻大事,給她介紹過男朋友,楊曉麗看了幾回不滿意,曾對她說,如果你能把一個像你老公那樣的男人介紹給我,我馬上就嫁給他。
她就開玩笑地說:“如果,你不嫌老,我把老公讓給你。”
後來,她出事了。出事的那天,楊曉麗就在她身邊,因此,看得很清楚,那輛的士司機如果再緩半刻踩偏油門,被撞的可能就是她楊曉麗了。
看着她倒下的那一幕,在路面上掙扎的那一刻,楊曉麗刻骨銘心。至少有一年,只要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會出現那驚人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