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東在聽村會計講述姚興的遭遇的時候，心裡就覺得堵得慌。
由於身世的關係，程小東的性情有些偏於冷淡，又因爲從小照顧大西，應對性格有些偏執的養母，形成了遠超同輩年輕人的沉穩，可這並不代表他冷漠。
“不，錢他還是有的，他每天都會蹭出去撿破爛，雖然撿不多，但是一年下來，也能攢幾塊”！郭波理所當然的說出這樣的話，程小東真的受不住了，也不顧自己是來協助收貸的，平時和郭波相處和睦了，眉頭一攢，就要爆發。
“給他娘治病和自己醫病借的債，他就把自己分的地包給了人家抵債，所有收成顆粒不要，這幾年，也還的差不多了，信用社的貸款，他沒有別的，只能靠撿破爛賣錢償還，要不是這些牽掛，他呀，早就想辦法尋死了”！
村會計適時的感喟，讓程小東心中一動，暫時打消了衝郭波發火的念頭。
“說句犯法的話吧，作爲信用社職工，哪怕他就是欠着咱信用社的錢，我也不想管他要，可不行的，以前咱不來，他每年還要長途跋涉的去社裡還款呢，經歷了一遭之後，乾脆，每年我都跑一趟”郭波嘆息了一聲。
“姚興窮是窮，可窮的有骨氣，村裡也不是沒人憐憫他，可你就是把糧食送到他跟前，他也不要，靠自己在邊邊角角的地方種點豆子蓖麻什麼的，填補自己一年到頭的嚼用”！村會計指了指那破房子。
“就這頂棚，要不是他沒辦法，都不會讓別人幫忙弄，不是他不近人情，他總說，他們一家人欠村裡大夥太多，爲了自己死的安生，不能再沾磨大家了”！村會計看出程小東的不滿，隨即解釋道。
“他叔當年幹過還鄉團，身上有血債，雖然解放的時候給鎮壓了，可姚興還是覺得他們家虧欠鄉鄰”！
原來如此，程小東瞭解了詳情，除了佩服姚興的血性，已經無話可說。
從那扇打開的破門往裡邊看去，四壁皆空，竈頭都已經坍塌，上邊的鐵鍋也早不見蹤影，代替竈頭的，是旁邊用磚塊堆的一個冷竈，上邊架着一個鐵片鑿成的東西，有着幾分鐵鍋的樣子。
在這個湊合能叫鍋地旁邊。是一個用磚頭搭起來地小臺子。上邊兩個碗。其中一個裡邊。黑糊糊地也不知裝着什麼。程小東心中一動。走進去。把乾淨地那隻碗拿了起來。這是一隻有着青**案地花碗。
“怎麼了小東。別說這是古董”！郭波見程小東竟然對那隻碗感興趣。不由奇怪地問道。
“哦。沒什麼。我就看這碗漂亮”！程小東端詳着這隻碗。隨口說道。“會計大哥。我想把他這碗買下來。可我看他就這一個吃飯地碗。要不。從您家再買一個。給他當替換”？
“大兄弟。我知道你地意思。這碗就是有點青花。其實也普通。我家……”村會計本來就是個精明人。哪裡看不出程小東地深意。說到半截就給程小東打斷。因爲姚興。正從裡屋緩緩地爬了出來。手裡捏着一個皺巴巴地小包。
“郭哥。先收款吧”。程小東拿着那隻碗。對郭波說道。
“嗯”郭波答應了一聲。從姚興手裡接過布包。打開來。裡邊鋼鏰毛票地捲了一團。仔細地數了數。一共是二十三元。
“姚興，今年要比去年多呢！喏，給你留下三塊，剩下的，我就給你收了”！郭波從中數出了二十塊，把剩下的，仍舊用布包好，遞給了姚興，姚興也不說話，默默的收起來，看着郭波。
郭波迅速的開好了收據，撕下來，下意識的用手平整了一下，遞給了姚興：“喏，這是收據，你拿好”。
姚興依舊一聲不吭，把收據拿在手中，不知道能不能看懂了，反正端詳那張收據的表情無比認真，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用顫抖的雙手把收據摺疊起來，小心的放進了上衣口袋，還不忘在衣兜上拍了拍，髒兮兮的臉上，浮現出恬然的笑容，彷彿完成了一件大事。
“姚大哥，您這隻碗很漂亮，我想買下來”！程小東等郭波辦完了手續，拿着那隻碗蹲下來對姚興說道。
姚興有趣的看了看程小東，揮了揮手。
“他說喜歡就拿去”！村會計幫着翻譯。
“不能白要您的東西，這碗啊，興許是古董，我出錢買吧”！程小東說着話，就要掏錢。
姚興還是不說話，只胡亂的搖晃着胳膊，看得出來，他是在拒絕程小東給錢，程小東也不和他爭執，對郭波說道：“郭哥，看看姚大哥借據上，還有多少尾款沒有結清的，開出來吧，回頭我給你錢”。
“小東”！郭波一愣，可見程小東態度堅持，咂了咂嘴，點點頭，“尾款還有70塊錢，行，我這就開出來”。
迅速的又開了一份收據，程小東接過來，塞到了姚興的手中，拿着那隻花碗站起來說道：“好了，終於收清一戶，這可是咱的第一筆成績呢”！
“這位程幹部是好心人啊”！爲了不讓姚興拒絕，程小東把收據塞姚興手裡就示意大家快走，村會計帶他們回道大街上的時候，喟然說道。
“我就是喜歡這隻碗”！程小東呵呵一笑，舉了舉手裡的花碗說道。
收了姚興這一筆之後，其餘的，卻沒有這麼順利了，每家每戶都有着各自的難處，歸攏起來，無外乎兩個字，沒錢。
沒錢是沒錢，可家家戶戶在他們登門的時候，無一例外的，都極爲熱情，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恨不得把兩個要賬的當欽差，可提到來意……任你說破嘴，那邊就是一分都掏不出來。
大半天走下來，哥倆除了姚興那裡，別處是一分錢都沒有要出來，只賺了足有半缸的淚水，弄得程小東都覺得自己成了黃世仁。
天色都變得經黑經黑的了，哥倆看了看收成，相對苦笑之後，也只能摸黑趕回社裡，第一次收貸之行，可謂鎩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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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