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絕對無眠。
我居住的,距離集會事發地點有數裡之遙,隔着N多條街道。但是我們依然能夠很清楚地,長川市區已經陷入到這場突如其來的混亂之中。
從房間的陽臺望下去,街道上川流不息,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這麼多人,全朝一個方向進發,還有無數車輛,喇叭長鳴,徐徐向前,可是走着走着就給堵上了,再也動彈不得———沒人指揮交通,秩序全亂了,估計交警們現在正集體處於崩潰狀態。
我打開,市裡那幾個頻道,果然全部聞風而動,停了原來的節目,都在作關於當下這場大事件的消息報道。應該說媒體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明道理有修養,深深懂得在這個節骨眼上,絕不能給政府添亂,口徑一致地奉勸人們保持理智,保持克制,不要被居心險惡的一小撮人所利用。
電視新聞使用的文字措詞很,也沒什麼圖像報道,應該是在設法淡化該事件,儘量避免渲染氣氛。但是情勢緊急一望可知,男女主播們神情惶恐,聲音急促,明顯被這個突發事件弄到暈菜。
被弄暈頭的絕不僅僅是媒體,至少我看到,藍正德也暈了。長川市的第一人,鐵腕大牛,現在的表情相當無助,這位在今晚風頭最勁,名字被無數人反覆呼喚的某某人,流汗了———汗滴如豆,在電視臺演播間的鏡頭前,清晰可見。
作爲此次風暴的直接針對目標,藍書記沒有出現在事發現場是可以理解的,但他肯定不敢玩消失———那樣的話,他真有可能在政治上徹底消失永遠消失———現在,藍書記正在向全市人民發表緊急電視講話,呼籲大家要冷靜,剋制,有什麼要求可以通過正常途徑反映,要政府,相信法律。云云。
我和雲菲菲笑得前仰後合———讓他給逗的。因爲我們覺得歷來表現穩健自如的藍書記,突然有失狀態,在嚴肅的電視講話裡很明顯地停頓N次,且頻頻思考,他的樣子有點狼狽,那是真的。
笑完之後,我也跟着藍書記汗了一個,我明白他的處境,我有點同情他。深諳政治之道的藍正德同志,壓根就沒有想到過,這場莫明其妙的爆發從何而來,又是誰這麼不懂規矩,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給了他這麼大的一個驚喜。沒有預兆,沒有前戲,火星猛然撞上地球。藍書記肯定在惱怒地想,自己被偷襲了。
藍正德同志的這番夜半虛前席,不問鬼神問蒼生的臨時講話,理應被廣大市民全部看到,因爲所有的市屬頻道都在直播。至於講話的效果如何,我想應該可以這麼說吧———他跟我目的不同,手法不一,但是殊途同歸,收穫到完全一樣的效果———就是在火上澆了把油。
火,實實在在地燒起來———不是虛擬的怒火,而是現實中的大火。我跟雲菲菲趴在陽臺的窗戶上,聽到外邊救火車笛聲淒厲地響成一片,不禁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雲菲菲接連打了十幾個,終於探到消息。正東———這個城市最牛的房地產開發商的樓,被憤怒的人們一把火給燒成了白地!而且據說現場人太多,救火車根本就開不進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某某人的聚寶盆被付之一炬,點了天燈。
我靠!真正的大事件!
雲菲菲放下電話來,心神不定地看着我。這個素來膽大,漫不在乎的寶貝姑娘,現在居然也害怕了,顯然在她看來,事情到這一步,已經鬧得太大。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緊張———我知道她是在擔心我,怕我出事。可是我心裡有底啊,能出什麼事,我自己最清楚。然後我回到電腦前,心平氣和地坐下來,繼續跟網上的人們評書論文。我突然發現,人們對我的關注,遠遠超出想象。
應該說,現代科技下消息傳播速度那是相當驚人地快捷,在長川發生的這場騷亂,已經被實時放送到網絡上,完全同步,沒有時差,就跟春節聯歡晚會似的。人們顯然都已經知道了這些事,除了七嘴八舌地議論探討之外,他們還在詢問我眼下的處境———人們的看法跟雲菲菲一樣,覺得我應該會有麻煩了。
………
在網上的時間總是感覺太短。一夜很快就過去,天亮了。我跟雲菲菲衝出門去———我的想法,是要到最前沿的陣地上———我不是什麼將軍,我要當好一名戰地記者,收集到足夠多的第一手資料,以作爲我的小說素材。
在市委市政府門前的廣場上,在連接該廣場四通八達的街道上,我看到了自己有生以來所見過最多人的一次集會。
我這個人素來對數字不太敏感,沒什麼直觀的數據概念,也就是說,人太多的話,我會數不清楚。我只知道有種說法:人上一千,無際無邊,人上一萬,徹地連天。那麼,十萬人呢?十幾萬呢?幾十萬呢?我的天,我有點暈。
事實上,我在以後對該事件的各類報道中,才得知到一個精確的數字,最多的時候,有二十幾萬人蔘與到這次爲期數天的集會中來。(集會?呵呵,說老實話,個人看法,覺得這個詞條有點問題———但是,該詞條是後來官方爲此次事件性質所下的定義。官方認爲,這是人民羣衆自發組織的一次集會,旨在反腐倡廉,情有可原,下不爲例。僅此而已。)
長川市的公安武警,駐軍部隊,全部開上了街頭,疏導交通,維持秩序,力圖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沒有誰對集會中的人羣有什麼彈壓企圖,我知道原因———原因就是,人實在太多了。任何一種無法預知後果的行爲,都有可能導致局面惡化。我還可以看出來,長川市的相應機構,明顯對此事缺乏應急預案。也不可能有這樣的預案———幾百幾千人的鬧事,我相信有辦法對付,可是面對如此多人的集會,誰都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無法預判後果,沒有人敢隨便拍什麼板定什麼調。
權力,在這一刻,臉現蒼白,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