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周宇寧聽了楚天舒的問話,似乎感到很驚奇,然後無可奈何地笑一笑說:“怎麼辦,那怎麼說呢?像這樣書記總在走馬燈地換,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楚天舒聽了哭笑不得,明白了他的意思,南嶺縣幹部隊伍思想渙散,和他這個組織部長沒關係,是因爲書記換的太頻繁,連他自己都無所適從了。
這談話沒辦法繼續進行,楚天舒只好草草問了幾句,爲緩和氣氛,便讓他提供一個全縣副科以上的幹部花名冊,這種不用負責任的簡單工作,周宇寧自然非常樂於接受。
這時,楚天舒表示有點內急,周宇寧趁機提出告辭,結束這場毫無成果的談話。
告辭的時候,楚天舒還是艱難地挪動椅子與周宇寧握手。
周宇寧也發現了換了椅子,也看到了窗臺上的桃花,不過,他並沒有多問,只意味深長地看了幾眼,然後一臉狐疑地退出了書記辦公室。
上了趟廁所回來,楚天舒坐在椅子上回想了剛纔談話的過程,先是覺得這麼一個不敢擔當的人怎麼當上了組織部長,但轉念一想,這應該是付大木的有意爲之,這樣,他才能隨意擺弄周宇寧,在幹部任用上隨心所欲,爲所欲爲。
隨後談的是宣傳部長茅興東。
幾個人當中,茅興東最善談,在楚天舒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一坐下來,就開始發牢騷:“進了組織部,年年有進步,進了宣傳部,年年犯錯誤。楚書記,這些年我老茅一直在犯錯誤,也不在乎在你領導下再多犯一次。”
楚天舒很能理解茅興東的處境,認爲他的牢騷發得有道理。
且不說組織部本身管着幹部的升遷,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先天優勢,最重要的是,組織部的幹部大多循規蹈矩,工作風格嚴謹守序,容易獲得領導的青睞。
然而宣傳部卻不同,宣傳工作必須跟着領導的調子走。
可是,南嶺縣的主要領導總在變,宣傳部門的調子也必須跟着變,而縣長付大木又未必買賬,結果主要領導的調子不統一,黑鍋自然要宣傳部來背。
“對呀,就是這個理嘛。”得到了楚天舒的理解,茅興東越發的興奮,他說:“楚書記,你想了解什麼情況,我有啥說啥,說的不到的,請你提出來,我再補充。”
楚天舒微笑着看看茅興東,感到他可親可信。他說:“興東同志,找你來,就是想聽你發發牢騷,聊聊情況。”
不等楚天舒詢問,茅興東便說了起來。
茅興東說:“我知道,楚書記首先希望瞭解南嶺縣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因爲不先把那些問題解決了,今後楚書記的工作也很難開展。南嶺縣的風氣壞透了,好多機關幹部上班不是幹工作,謀事業,而是整酒拉關係,辦私事,挑事說非,特別是對封建迷信和桃色緋聞特別感興趣,不僅沒有人去制止,還添油加醋地擴散和傳播,搞得上上下下烏煙瘴氣,我們宣傳部門的工作也十分被動。”
茅興東所說的,正是楚天舒最想了解的。
此前,耿中天、周宇寧包括昨天的楊富貴,談到南嶺縣如何的貧困、財政如何的窘迫、農民素質又是多麼的差、計劃生意抓起來有多難等等,都是漫無邊際的大問題,獨獨不談身邊具體的人和事,幾乎沒多大參考簡直,令楚天舒很是鬱悶。
現在茅興東直接談機關幹部的作風有問題,談南嶺縣的社會風氣不正,談幹部羣衆思想混亂,並尖銳地指出,這些都與封建迷信和桃色緋聞的散佈和傳播有關。
楚天舒頻頻點頭,鼓勵茅興東繼續說下去。
茅興東嚴肅地說:“我說句難聽的話,過去的領導並不是不知道屁股上的屎在哪裡,可就是沒魄力,不敢採取堅決果斷措施,最後任其發展蔓延,弄得到處臭烘烘的,害得縣裡工作樣樣都上不去。楚書記,我給你提個建議,你一定要對個這問題高度重視,首先想辦法殺一殺這股歪風邪氣。”
楚天舒說:“興東,能不能舉個例子?”
“例子是現成的,楚書記,我說出來你可不要介意啊。”茅興東擡手比劃了一下,說:“這明明是一間普普通通的辦公室,可硬是有人說風水不好,誰來了都坐不穩,早晚要倒黴。你說,這是不是別有用心的鬼話?”
“呵呵,興東,你只管說,我是不信這個邪的。”楚天舒笑了笑,又問:“別的方面還有沒有呢?”
“有哇!”茅興東四下張望了一番,壓低了聲音說:“前幾任書記在調離或出事之前都傳出過桃色緋聞,傳得有鼻子有眼,有的書記夫人還專程從市裡跑來興師問罪,鬧得滿城風雨。你說,這種情況下,還能呆得下去嗎?”
楚天舒問:“興東,你說傳的這些緋聞,是不是有人故意編造的。”
茅興東猶豫了一下,回答:“我看百分之八、九十是故意編造的。”
“那就是說,有百分之十到二十可能真有其事?”楚天舒緊跟着問。
“我是這麼估計。常言說,無風不起浪嘛。”茅興東說:“當然了,捉賊捉贓,捉姦捉雙,誰也沒有在被窩裡捉住人家,不能下定論。市紀委派人來查過幾次,都只能不了了之。因爲沒有證據。雖說沒有證據,可全縣嚷成了一鍋粥,他們的威信掃地,已沒有辦法帶領大夥兒工作了,只好主動向市裡請求調離。”
楚天舒說:“既然是捕風捉影,那大家夥兒又怎麼會深信不疑呢?”
“嘿嘿,還是老手法,沒有證據就從迷信方面去解釋。”茅興東饒有興致地說:“他們調離了之後,馬上就會傳出,跟他們有染的女人是隻白虎,他們的倒黴是褲襠裡的東西惹的禍,怪不得別人。連死了的馬興旺也不肯放過。”
楚天舒想了一下,猶猶豫豫地又問:“那你認爲,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會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呢?”
“這個……我還真說不好。” 茅興東談鋒甚健,但到了關鍵問題上,立刻採取了迴避的態度。
“興東同志,謝謝你。你這個宣傳部長是稱職的,一席話就讓我的腦子清醒了許多。”楚天舒讚許地說:“我想你這是在善意地提醒我,不要被迷信的說法擾亂了工作思路,不要在今後的工作生活中沾染上緋聞。我沒有說錯吧?”
茅興東不假思索地說:“是,是。我就是這麼個意思。”
楚天舒順勢就問:“興東,你是宣傳方面的專家,你幫我提提建議,這整風肅紀該從哪着手比較好呢?”
“當然是樹正氣,剎歪風。”茅興東很激動地握緊拳頭說:“抓一兩個典型,在《新南嶺》報上組織大討論,堅決反對封建迷信,引導民衆明辨是非。”
“這個……效果好嗎?”楚天舒忍不住問道。
“效果好不好,還得看你這個書記能給報社多大的投入。” 茅興東閃閃爍爍地提了個要求,又覺得有點爲難楚天舒,馬上補充說:“嘿嘿,我的想法是,有正面的聲音總比沒有好。”
看起來,茅興東對這種大張旗鼓的宣傳到底能取得多大成效也持懷疑的態度。
畢竟,《新南嶺》報是縣裡內部發行的週報,基本上都是縣直機關和各鄉鎮單位攤派的訂閱,真正認真看的人很少,在這上面發表文章,組織討論,影響力非常有限。
茅興東這麼說,本意還是想找楚天舒要點辦報經費,因爲報紙已經快辦不下去了。
楚天舒手上沒財權,即便是有錢可支配,恐怕也不會投入到影響力有限的報紙上,他沒有正面回到茅興東的問題,而是說:“興東,你理論水平高,能不能在一定範圍內做一個破除迷信,整風肅紀的宣講報告呢?”
“不行不行不行。”茅興東忙笑着擺手,說:“隨便扯扯還可以,正兒八經地講課,那我的權威性還遠遠不夠。哈哈,楚書記,我也沒別的要彙報的了,告辭了,告辭了。”
起身的時候,茅興東發現了窗臺邊的那盆桃花,搖頭晃腦就吟起了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楚書記,你好雅興啊!”
“雅興談不上。這暮氣沉沉的辦公室裡有這麼一盆花,可以增添幾分春意。”楚天舒也起了身,笑道:“興東,你說,我這裡擺着一盆桃花,會不會有人要說,這是逃之夭夭的先兆啊。”
“不是有沒有可能,而是太有可能了。”茅興東皺了皺眉頭,說:“不過,做這種聯想的人太沒文化,他們哪裡知道,桃之夭夭之後還有一句灼灼其華,本意講的是事物的繁榮興盛。如果從積極的角度來理解,這盆含苞待放的桃花,預示着南嶺縣即將步入繁榮昌盛的新時代。”
“講得好,講得好啊。”楚天舒拍着巴掌,說:“興東,這人有文化和沒文化境界就是不一樣啊,同樣的一盆花,你和旁的人看起來就有云泥之別,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