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之後,楚天舒送郝建成回招待所休息。
路上,郝建成又交代了幾句一定要保密,要行動迅速,不要讓市委市政府失望,更不要給伊書記添麻煩。
回到辦公室,柳青煙緊跟着走了進來,帶上了門,關切的問道:“楚書記,會上怎麼定的?”
楚天舒把筆記本往桌上一摔,說:“繼續做工作,如果到今天下午還做不通,那就只有採取強硬措施,立即處置掉屍體,平息事態。”
柳青煙退後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怎麼能這樣?孩子真正的死因還沒查出來,把屍體處置掉了不等於是毀屍滅跡麼!”
楚天舒一屁股坐進了椅子裡,面無表情地說:“一切以大局爲重。”
柳青煙驚呆了,半晌才說:“楚書記,什麼是大局?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戴貴清他們還被關押在公安局,記者們都把事件和醫療體制改革聯繫在一起,這些都是小事嗎?而且,這麼簡單武斷地處理了這起事件,將會給今後的工作帶來多大的被動,這些難道就不是大局?”
楚天舒沉着臉,沒有說話。
他何嘗不知道,郝建成、付大木等人肯定不會真心實意地幫伊海濤維護大局,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很可能是製造更大的混亂,一旦搶奪屍體的事情被媒體曝光,錢家的人不服跑到省裡或者京城上訪,社會輿論的壓力將會鋪天蓋地如潮水般涌來,到那個時候,首當其衝淹死在這潮水中的是縣委書記楚天舒,隨後便會是市委書記伊海濤。
柳青煙見楚天舒不說話,又追問道:“楚書記,這是你的本意嗎?”
楚天舒張不開嘴,他無法面對柳青煙滿懷期待的雙眼。
以前在報紙、網絡上看到過某地發生突然事件死了人,政府派遣數百軍警和家屬搶奪屍體,當時楚天舒還覺得不可思議,心裡充滿了憤慨,沒想到今天這種事竟然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更爲可悲的是,自己還要扮演邪惡的一方,成了欺壓百姓掩蓋真相的決策者和參與者。
在辦公室裡,楚天舒沒法跟柳青煙作過多的解釋,他只能沉默着點點頭。
柳青煙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下,她一直以爲,楚天舒是一個有良知的人,是一位敢爲民請命替百姓伸張正義的縣委書記,可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他爲了個人的政治前途,屈從於權貴的壓力,還是選擇了同流合污,站在了無辜百姓的對立面。
柳青煙感到了絕望。
可以說,楚天舒幾乎就是她報仇雪恨的最後一個希望,但是今天,這個希望似乎也破滅了。
她憤懣無比,恨恨的盯着楚天舒說:“楚天舒,你太讓我失望了。”
不能再任由柳青煙發泄下去了。
這一切很快就會通過竊聽器傳到付大木一夥的耳朵裡。
楚天舒站了起來,嚴厲地說:“柳青煙,你身爲機關幹部,對於市委和縣委的決定應該不折不扣地執行,而不是隨心所欲地說三道四。”
柳青煙抹了最後一把淚,轉身衝出了辦公室。
楚天舒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心裡涌出了一絲愧疚之意,他只能暗暗地說:柳青煙,等真相大白了之後,你會理解我的所作所爲的。
柳青煙與楚天舒的這一番對話,果然很快傳到了付大木的耳朵裡。當薛金龍把錄音送到付大木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在和陶玉鳴商議晚上的行動步驟。
聽完了這段錄音,付大木指着播放器對陶玉鳴說:“老陶,你聽聽,你的這半邊屁股已經坐到楚天舒的懷裡去了。”
陶玉鳴恨恨地說:“麻痹的,老子早晚要收拾他。”
薛金龍笑着說:“老陶,你也別太生氣,楚天舒惹了她這隻白虎,倒黴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陶玉鳴不解地看着付大木,說:“哎,大縣長,我就不明白,既然是要讓楚天舒倒黴,我們又何苦要幫他去平息事端呢?”
“嘿嘿,老陶,唐市長說,這叫欲擒故縱,又叫釜底抽薪。”付大木得意地說:“如果維持現狀,錢文忠再怎麼鬧也鬧不出南嶺縣去,我們把孩子的屍體一搶,這個認死理的老頭還不急眼了,鬧到省裡,鬧到北京,看他們怎麼收場。”
“那你又爲什麼要打頭陣呢?”
“我無非是出個面,向市裡表示個姿態,真正下手去搶的是杜雨菲,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她是楚天舒派來的。”
薛金龍趁機拍馬屁:“大縣長,你這一招太高了,一箭雙鵰啊。”
陶玉鳴眼珠子轉了幾圈,突然說:“不對呀,大縣長,你不是派我帶人在進出縣城的要道上圍追堵截嗎?”
“嗨,”薛金龍拍了陶玉鳴的大腿一下,說:“老陶,你怎麼也死心眼了呢?不派你派誰呀,真要是派杜雨菲,老錢他們出得去嗎?”
陶玉鳴大笑起來:“哈哈,我明白了。大縣長,我這就去準備。”
等陶玉鳴出了門,付大木問薛金龍:“金龍,省城和京城截訪的人聯繫好了沒有?”
薛金龍說:“聯繫好了,只等錢文忠他們到了就動手。”
付大木說:“跟他們交代好,下手注意分寸,別讓錢文忠開不了口。”
薛金龍說:“知道了,我再跟他們強調一下。”
“行,你忙去吧。”付大木咬牙切齒地說:“這一次,一定要讓楚天舒再也翻不過身來。”
付大木這邊在磨刀霍霍,楚天舒那頭也在見招拆招,他給杜雨菲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詳細描述了自己的思路並要求她儘快落實,予以確認。
很快,杜雨菲回覆說,已經按照楚天舒的計劃與冷雪和藍語茶聯繫上了,一切會在下午五點之前準備就緒。
快要下班的時候,楚天舒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他驚喜地說:“什麼?馬力兄,是你帶隊過來了?”
馬力在電話中叫苦道:“老弟啊,這種費力不討好的差事我也不想來啊,可老爺子親自點的將,我只好勉爲其難了。”
“哈哈,老兄,這話好像有點不夠意思了。”楚天舒笑道:“你就不會說,老爺子不肯放你出來,是你聽說南嶺縣有任務,主動請戰的嗎?”
馬力無奈地說:“老弟,我是軍人,不是官員,這種投機取巧的話我想學也學不來啊。”
楚天舒說:“老兄,我聽出來了,你對我有意見,不太情願給我幫忙啊。”
“沒錯!”馬力直言不諱地說:“老爺子讓我給你帶句話,我們是人民子弟兵,是人民養育了我們,只能爲人民服務,不能成爲欺壓百姓的工具。”
“老兄,既來之則安之嘛。”楚天舒緩步走出了辦公室,四下觀望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馬力,你放心,老爺子的話我哪敢不聽?這會兒不方便,就不多說了,晚上具體怎麼行動,我讓杜雨菲和你聯絡,等任務執行完了,我請你喝酒。”
“好。”馬力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大聲地說:“我就說嘛,楚天舒這小子再混蛋,也絕不會讓我去當欺壓百姓的幫兇。哈哈。”
中午,楚天舒和付大木陪着郝建成在招待所的小包廂裡用餐。
吃到中途,郝建成問:“死者家屬的工作做得怎麼樣了?”
付大木說:“白縣長還在現場,據他報告,暫時還沒有任何進展。”
郝建成放下筷子,說:“那就按原計劃準備吧。對了,和警備區的帶隊人員聯繫了沒有?”
楚天舒說:“郝局長,我已經安排公安局杜副局長下午過去接頭。”
郝建成說:“好。一定跟他們交代清楚,行動中必須保持理智和剋制,絕對不能傷及無辜。”
一下午的勸說依然是白費口舌,錢家堅持要政府答應他們的三個條件:賠償一百萬,一命抵一命,不生男孩決不罷休。
晚上八點半左右,郝建成再次向伊海濤彙報,確認省衛生廳的聯合調查組明天將進駐南嶺縣之後,迅即下達了行動的指令。
灰濛濛的暮色降臨,天邊烏雲翻騰,看來要下大雨了。
安設在城關鎮衛生院附近街道上的高音喇叭響起,既是勸聚集的人羣散開一個喊話,也是開始行動的一個號令。
郝建成和楚天舒來到了臨時指揮中心。
臨時指揮中心是一輛黑色塗裝的大巴車,外觀有點像銀行的送鈔車,車裡的座椅被拆光,貼着車廂裝上了不鏽鋼的桌椅,車載的電腦和高頻無線電通訊設備,在電話和手機通訊中斷的情況下依然可以和上級以及行動人員保持聯絡通暢。
付大木帶隊前往城關鎮。
緊隨着付大木乘坐的轎車,是一輛縣公安局的依維柯,裡面坐滿了男男女女十來名便衣警察,只有帶隊的杜雨菲身着制服;後面跟着一輛迷彩塗裝後部開門的軍用麪包車,全副武裝的軍人分兩排貼着車廂坐着,最後是一輛深藍色的廂式小貨車,這是火葬場派過來預備裝屍體的。
從縣城到城關鎮只有十來分鐘的車程,車隊很快到達了城關鎮衛生院。
街道上聚集了大量的圍觀羣衆,現場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