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衛國緩緩放下電話,窗簾都被拉上,又沒有開燈,室內的光線很暗,這樣的氛圍正適合他此刻的心情。
這段時間,別看楊衛國和平常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常委會上照樣談笑生風,該否決的問題,同樣不會藏匿自己的真實想法。但事實上,心裡卻是備受煎熬。不能不說郭旭峰這一招無中生有真的很厲害,一下子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剛開始時,楊衛國還沒太放在心上,畢竟假的就是假的,再怎麼編造,都能查過水落石出,至於那些流言蜚語和污水,他在官場打拼那麼多年,什麼髒水沒被潑過?可吳奕利詭異地遭遇車禍後,風向卻頓時就變了。他清醒的認識到,吳奕利的死,表面上看起來,對他有利,但實際上,卻更是將他推入了百口難辨的尷尬境地。甚至他都能從旁人的眼神裡,看出些異樣的東西。
說句實話,從政這麼多年,楊衛國碰到過的各種波折坎坷也不少,但卻從來沒有像如今這般棘手的。他感覺到自己的周圍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向他籠罩而來,而且越收越緊,想要把他困在其中。可他更知道,情況越是危機,就越是要保持冷靜,只有冷靜下來,才能應對眼前錯綜複雜的狀況,才能化解來自各方面強大的壓力。
吳奕利死亡後,現在唯一剩下的線索,就只有自己那個所謂的“情婦”孫琳惠了。說實話,楊衛國都不知道,這個孫琳惠長什麼樣,卻突然間就“被情人”了。自己孤身一人在東屏,楊衛國其實對這方面,是很注意的,平時就算是和女下屬,都從來不開亂開玩笑,也從來不單獨相處,因此,口碑向來都很好,卻不料,對方偏偏就劍走偏鋒,在他最放心的這方面大作文章。
王洪安已經第一時間被省紀委工作組控制住,隔離調查,楊衛國也無法得知,王洪安是不是給這個孫琳惠的賬戶裡打過錢,他和孫琳惠又有什麼關係。楊衛國四處打聽孫琳惠的底細和下落,卻是一無所知,這讓他的情緒,低落到了谷底。紀委的工作方式,他多少也瞭解一些,他現在最怕的就是王洪安那裡,扛不住壓力,胡亂編造些東西出來,將自己的罪名給落實了,那即便順利扳倒了潘江祥,也對大局毫無意義。
剛纔那個電話,就是他打給中紀委調查組的。
中紀委這次帶隊下來的,是一名處長,級別不可謂不高,不過案子卻始終都沒有太大的進展。傅珊在大量證據下,已經扛不住,對已經掌握她貪污的證據供認不諱,也由此順藤摸瓜,揪出了一大批從藥廠、醫藥公司到醫院的蛀蟲,不過對於潘江祥,卻隻字未提。而潘江祥,也因爲愛人的原因,引咎辭職,辭職報告都已經送到楊衛國的案頭了。如果是平日的話,能有這麼大的成效,楊衛國應該很滿意了,基本也達到了他剛開始的預期。但事到如今,情況卻截然不同了。畢竟潘江祥的引咎辭職,對郭旭峰來說,雖是傷筋動骨,卻並不致命。可一旦自己這邊出了問題,那在東屏這幾年的開創出來的局面,頓時就毀於一旦。
此時,電話又響了起來,卻是省委常委、省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部長石偉峰打來的。簡單幾句寒暄後,石偉峰就笑着說道:“衛國書記啊,剛纔省紀委宣書記和我交換了一下意見,說是調查組想要和你聯繫一下。呵呵,你也別有什麼心理負擔,就是照例的一些詢問,你配合一下就是了。”
話說得很客氣,不過楊衛國心頭卻是沒來由一陣心驚肉跳,這是省紀委黔驢技窮,還是已然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不過他還是平靜地說道:“請石書記放心,只要組織上需要,我一定會無條件配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也想早點洗清嫌疑。”
“呵呵,其實組織上壓根兒就沒有懷疑過你。不過既然出了這麼一遭,如果不查過清楚,對組織對羣衆,都是不負責任的。我相信這點,你一定能明白。”
楊衛國嘴角就泛起一絲嘲諷的微笑:“謝謝組織對我的信任。不過我也想知道,這背後究竟是誰在散播這種不負責任的言論。”
石偉峰卻是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衛國書記啊,你也知道,關鍵人吳奕利遭遇車禍後,情況對你很不利。我們也希望能夠儘快查清真相。東屏可亂不得啊。”說到這最後一句,石偉峰很有幾分感慨,讓楊衛國不由就愣了一下。
的確,從濟河公路大橋坍塌事件開始,東屏的政壇似乎就始終處於震盪之中,這種震盪讓每個人心裡都感到壓抑,更是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誰都不知道,下一步,誰會下臺,誰又出引出怎樣的新聞來。而石偉峰這話,似乎讓楊衛國看到,省上彷彿也並不是鐵板一塊兒,至少說,在東屏問題上,就有不同的聲音出現。這讓他是大受鼓舞。
房門被輕輕敲響,楊衛國穩定了一下情緒,起身拉開了窗簾,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的投射在他的身上,天氣真好,他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許多。
敲門的是他的秘書鬱智凡,在獲准同意後,推門走了進來,他小心翼翼道:“楊書記,下午三點要去市自來水公司視察……”
楊衛國皺了皺眉頭,嘴脣抿起,過了片刻才擺擺手道:“你告訴他們一聲,我就不去了,讓陳書記代替我去!”
鬱智凡愣了一下,楊衛國向來是很有原則的,自己在楊衛國身邊待了兩年多,還從來沒有碰到過楊衛國臨到頭了才臨時變更主意的情況。略微的失神後,猛地發現楊衛國似乎有些不滿地瞪了自己一眼,渾身頓時就是一個激靈,忙說道:“好的,我馬上去安排。”
就在他即將走出房門的時候,楊衛國卻又叫住了他。
鬱智凡就轉過身,等候着楊衛國的指示。誰知楊衛國想了想,卻又對他說道:“算了,你去吧,沒事了。”
“哦,好的。”鬱智凡應了一聲,心裡卻就更是有些忐忑了。在他看來,楊衛國之所以會有如此反常的表現,估摸也就是人家常說的進退失據了。難道說,楊書記也穩不住了?要知道,通常秘書和領導,都是栓在一條線上的螞蚱,領導要是走了背運,連帶着秘書,行情也會走下坡路。更關鍵的時候,他楊衛國還沒有安排好他的去處,楊衛國真要有個什麼事,那他這個風風光光的東屏第一秘,很快就會成爲昨日黃花。
下樓的時候,楊衛國正好遇見了剛從首都參加了市長論壇回來的郭旭峰。兩人目光相遇,一切有些突然,似乎卻又是在意料之中,臉上都露出淡淡的笑容。
“楊書記要出去?”片刻後,還是郭旭峰先笑着招呼道。臉上也露出極爲熱情的笑容,和平日沒什麼區別。
“是啊。”楊衛國也關切地問道:“郭市長剛回來,怎麼都沒有多休息兩天再上班?”
“事情太多,閒不下來啊。”郭旭峰就有些一語雙關地說道:“這幾天我去首都開會,東屏的事,多虧楊書記你了。”
楊衛國就笑着說道:“把東屏搞好,你是我們大家共同的責任和目標,又何必分那麼清楚?”
郭旭峰笑了笑,又話題一轉,問道:“楊書記,不知道我上次和你提過的那件事,你覺得怎麼樣?”
楊衛國微微愣了愣,心頭不由又是一陣火起。
郭旭峰上次和他提起的,是市財政局局長人選問題。前任局長馮文如,是楊衛國的人,老而彌堅,將東屏的錢袋子替楊衛國管得緊緊的,沒有楊衛國的首肯,郭旭峰是一毛錢也拿不出來。爲此,郭旭峰對馮文如,表面上笑呵呵地,心裡卻恨的是咬牙切齒的。總算馮文如今年到點,要退休了,郭旭峰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人推上去。楊衛國當然不會讓他得逞,當下就以下一步再議拖延了下來。沒想到,郭旭峰這纔剛回來,就又舊事重提,莫非真覺得,勝券在握了?
楊衛國就笑笑,然後不緊不慢地說道:“郭市長說的是穆濤同志的事吧?我也覺得這位同志從不計較個人榮辱得失,一心只爲大局着想,是個好同志。對於這樣的同志,確實應該重用提拔……”
郭旭峰一怔,隨即又心頭大喜。他剛纔也無非就是真麼一提,並沒有想過,楊衛國就會如此輕易就範。難道說,楊衛國知道自己處境不妙,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向自己釋放善意?不過他難道就那麼幼稚,以爲這樣自己就會罷手放過他嗎?官場的鬥爭,向來都是你死我活的,都到了這一步,自己又怎麼可能養虎爲患,等到楊衛國緩過氣來,再來對付自己呢?
豈不料,還沒等他高興完,又聽楊衛國淡淡地說道:“不過我剛聽說,穆濤同志得到了中青班學習進修的良機。我們這些做領導的,當然不能阻止別人學習深造的機會不是?”
郭旭峰一聽這話,臉色頓時變得極爲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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