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張副主任尷尬的一笑道:“商業小區也是國家建設。咱們對住房有剛性需求的老百姓很多,不蓋房子你讓大家都住哪呢?”
“對,您說的這個也對。”我漫不經心的點點頭道:“娶媳婦沒房子的話丈母孃可是不答應的。你看我不就是嘛,家窮買不起商品房。那我再向您打聽打聽,咱們區裡這次蓋完房子是不是準備免費分給像我這樣買不起房子的老百姓?”
“嘿嘿。”張副主任乾笑道:“這不說的是傻話了嗎小夥子?這年頭是市場經濟,哪還有白給房子的?”
“這不就結了嘛。”我眼睛一瞪道:“您說來說去說到最後還是市場經濟,蓋房子也不是給老百姓發福利。既然你們跟老百姓市場經濟了,收我的房子憑啥就靠一紙公文?這是法律允許的嗎?老實跟你說,你們官商聯手要拿那塊地賺錢,你們吃肉,我們老百姓最起碼你也得給點兒湯喝。是買賣咱就談買賣,別拿國家建設唬人!我他媽家都沒有!誰管你建設不建設!?你們建設是給誰建設?是給他媽有錢人建設!你們是白建設嗎!?恐怕這錢沒少往你們自己兜裡建設吧!?”
說到激動之處我破口大罵,社區李書記連忙道:“你看、你看,小於子你咋還罵上了?咱好好說話。”
我媽也連連朝我使眼色,我爸卻依舊不動聲色。
“咳。”張副主任也不愧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畢竟沉得住氣,他咳嗽一聲繼續說道:“蓋樓不是咱政府的活兒,還得開發商去蓋。人家忙前忙後的,總歸得賺錢。既然話說到這裡了,咱們就談談那房子的事,小於你看看需要什麼條件你才能同意拆遷?”
哎呀,我心說難不成那黃老太爺說福禍相依說準了?這就來喜事了?他這是找我談判來了?想罷我張嘴道:“我們家沒錢,連那個小平房我自己也是買不起。和你們說實話,那房子是我和我一同事湊錢合股買的。我們那塊地你要是蓋樓的話安置幾千戶沒問題吧?我們也不多要,就和那周副區長的親戚一樣,一戶換兩戶就成。”
“咱們就說房子的事,周副區長什麼親戚我不清楚。”張副主任道:“今天我就代表區政府和開發商拍個板,就算照顧你小夥子這個剛需,咱就一言爲定,一戶換兩戶!”
他這一句話對我來說可真是天上掉下個大餡餅,如果他說的是真的,我等於十萬塊就買了戶房子,再也不用爲房子的事發愁了。我腦袋裡飛快的旋轉,仔細分析着眼前這些事,嘴裡卻不緊不慢的說道:“我這話還沒說完呢,一戶換兩戶是沒問題,但是那五十五米的小房子我們是不要的。我還沒結婚沒孩子,那麼大的小房子,以後三口人怎麼住?就算我們認了,擠擠就擠擠吧,恐怕也得六十四米的房子。”
“行!”張副主任一拍大腿道:“我這個好人就做到底!這個雖然還沒跟開發商商量過,但是我就拍板了!開發商那頭我去說,一會兒你拿上房照,咱們去徵收辦公室籤合同!”
“小於啊,你看咱張副主任多爽快!”李書記緊忙敲邊鼓道:“爲了你家的事人家主任還得去和開發商講價!這不就是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嘛?”
我咬牙暗罵,心說少他媽跟我來這套,你們早幹嘛去了?非得出了人命纔想起來爲人民服務?還不是事情鬧大了區裡收不了場?恐怕是連那市委書記的小舅子也頂不住了,這纔派你們兩條走狗來和稀泥。
但是不管咋說,我們當釘子戶的目的不就是要房子嗎?真要能達到條件,也實在是好事。“那可真是謝謝您了。”我點點頭道:“您二位領導值得我們老百姓給送錦旗了。那好,我一會兒召集八九戶鄰居開個會,大家都同意了我們就一起去徵收辦公室籤合同。”
“小於啊,這話你說的可不對了。”張副主任愣了一下道:“你們家是我們街道的,這工作就得我來做。你那些鄰居是城北的坐地戶,他們籤不籤、籤多少我說了是不算的。這年頭自掃門前雪,你吧房子拿到手就得了唄,還找什麼鄰居開會?”
聽張副主任這麼一說我心裡是徹底明白了,鬧了半天這是區政府和開發商耍的一個手腕,要使用不同手段把釘子戶各個擊破。我和範胖子年輕力壯,那天大戰拆遷隊我倆屬於主力。範胖子懂法,還滿世界去告狀。所以我們就屬於釘子戶裡的硬骨頭,這硬骨頭他們就用了個軟辦法把我們答對走。就多給我們一戶房子,才值幾個錢?可其他幾戶鄰居就不好說了,誰知道開發商要用什麼辦法對付他們?
是拿了兩戶房子徹底擺脫這拆遷的煩心事還是和鄰居們共進退戰鬥到底?我腦海中浮現出了那晚的血戰,王大哥夫婦在房頂上的吶喊、覺羅爺和他那口滿洲掃刀依然歷歷在目。我怎麼能夠捨棄他們?我怎麼忍心背叛他們?
想到這裡我下了決心,範胖子如果在的話我相信他也會同意我的選擇。我微微一笑道:“那就只能有勞您二位領導再爲人民服務服務了,麻煩您去和開發商再商量商量,只要同意我們這幾戶都是這個條件,鄰居那邊的工作我來做。咱們釘子戶是共進退,只要有一戶不籤,我們都不籤。”
聽我這麼一說我媽也急了,張嘴想說話。可她看了看在那穩如泰山不動聲色的我爸,到底這話是沒說出來。
“小於啊。”李書記忙接話道:“你這麼說……”
還不等她說完,我打斷她的話頭道:“說別的都沒用了。”說話間我對那張副主任抱拳施了個禮道:“這事就拜託咱們張副主任了。”
張副主任臉色有些難看,還想再勸我幾句。我卻又說道:“我爸常年在南方做小買賣,難得回來一趟,我們一家三口人還有好些話要說。您二位領導也有很多公務要忙,我也就不留二位了。”
我這是下了逐客令了,他倆再三囑咐我媽多做我的工作,囑咐完就訕訕的走了。我心說我今天得一關一關的過,他倆這關算是過去了,還有我爸媽呢。我捅了這麼大的簍子,還不知道我爸媽是個什麼態度。
“子乾吶。”把人送出了門,我媽坐在沙發上一把拉住我道:“你說你這孩子辦啥事咋不和家裡說一聲?我這才知道,原來出人命的拆遷也有你的份。你說那可多危險啊,你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說着說着我媽還抹起了眼淚。
我媽算是個中國傳統女性。沒結婚的時候聽我姥爺的,結婚了聽我爸的,我爸不在家就聽我的。脾氣好、人老實,也從來不惹事。爲我這事我媽擔驚受怕,我嘆了口氣,也是十分於心不忍。
我家難對付的其實是我爸,我小時候沒少捱過我爸的揍。這些年我歲數大一些了,我爸也經常不在身邊,他對我也就不那麼嚴厲了。問題是今天出這麼多事,我嘚吧嘚吧白唬這麼半天,老爺子愣是一聲沒吭,這搞得我心裡是實在沒底。
“兒子。”我爸在菸灰缸裡掐滅了菸頭,雙眼盯着我問道:“你買房子的錢是哪兒來的?”
“打工啊。”我沒想到我爸是以這個問題開頭,就回答他道:“我上班工資自己攢的,一人十幾萬和同事一起湊錢買的。”
“你上班能賺那麼多錢?”我爸繼續問道:“什麼工作啊?”
“我們那公司不是死工資。”我心說咱先說房子的事,這時候我也沒空跟你講我的工作就是抓鬼,估計就算說了我爸也不能信。我連忙說道:“我們是按工作量分成的,賺的不太多,可也比一般開工資的單位強。工作的事我以後再慢慢和你說。”
“嗯。”我爸點點頭道:“你買房子的錢只要是正道來的我就放心了。”
“看您這話說的。”我不知道我爸往下還想說啥,勉強笑笑道:“你兒子也就是上班打工賺點兒錢,我還有啥本事?想不正道來錢咱也來不了啊。”
我爸長出了一口氣道:“咱家就是工人出身的家庭,你爸媽也都沒什麼大本事。你自己有能耐攢錢,咱買個平房等拆遷也算光明正大,不是什麼丟人的事。說到底怪你爸媽沒給你預備下房子,你也別害怕,這事你爸不怪你。”
還真別說,我心說我爸還真行,不愧當過銷售科的科長,這幾句話說得通情達理,我這心也放下不少。
“你大學畢業,書也沒少念。”我爸又道:“我也就不跟你講什麼大道理了。咱說個故事吧,我問問你,咱們中國古代有幾位著名的刺客,你知道都是誰嗎?”
“刺客?”我爸這人真就這樣,我小時候他就總愛講故事。可這正說着房子拆遷的事呢,他要講什麼故事?又和刺客有什麼關係?